小霜花

    八月末的日光灼热得很,穆忍冬拎着行李箱,眯眼看向校门。

    这是一座百年老校,西门是古生古色的木质结构,顶上牌匾熠熠生辉,此时除了学生和学生家长外,还围了不少游客。

    “学妹,你是哪个专业的?”

    说不清是被这日光还是笑脸晃了一下,穆忍冬愣了几秒才回神,报了个专业名。

    两人互换姓名,陈素一把拎起她架在行李箱上的编织袋,带着她踏进校门:“你只带了这么点行李吗?”

    “嗯,”她听到自己回答,“我老家离这边挺远的,行李提前寄过来了一部分。”

    “这样啊,待会儿我发个定位给你,学校里的所有快递都在那里取。”

    “好。”

    接下来便是报名登记、分配宿舍。

    穆忍冬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和远在家乡忙于工作的父母通着电话,向他们抱怨着天气的炎热、快递站的遥远和过于朴素的住宿环境。

    杂物堆满桌子,室友谭青雪走了进来,递给她一杯放满冰块的西瓜汁。

    穆忍冬向她道了谢,却没动。

    西瓜汁旁边,有一盆小小的翠绿盆栽。

    奇怪,她有带这个东西来学校吗?

    穆忍冬忍不住拿起盆栽,碰了碰它的叶子尖尖,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

    还要收拾行李,她把盆栽放到手边,拿起手机说到:“挂了啊,我……”

    手机显示屏上,只有两团雾气。

    她悚然一惊,宛如被毒蛇咬到一般将手机甩开,却没能听到手机落地的声响。

    “没事吧,好好的怎么给它扔了?”谭青雪拿着手机递给她,笑眼弯弯。

    “没事……”穆忍冬下意识缩了手,忽地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猛然转头向门外看去——

    房门不知何时开了,外面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有脸。

    “青雪……你看她们,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穆忍冬怔怔地盯着门外。

    “什么问题?哦,一点小疏漏罢了。”谭青雪的笑容分毫未变,她食指轻点,门外经过的人停下了。

    她们站在原地,缓缓将应该是叫做“头”的那个部位转了过来。与此同时,雾气逐渐生出五官。

    一模一样的五官,连眉眼和唇角的弧度都分毫未差,而且,分外眼熟。

    谭青雪正以这样的笑容看着她,脸蛋逐渐生出毛发,她张口,声音清脆悦耳,细听却像是野兽嚎叫。

    “怎么了,都是我们的同学不是吗?。”

    “同学……”穆忍冬跟着喃喃出声,大脑中似乎有什么正在被抽离。

    这不对,不对!

    霎时间,盆栽中的绿植暴涨,粗壮的人根茎瞬间挡住生出利爪的野兽。

    “滚!”穆忍冬拎起椅子用力一掷,抓住它短暂凝滞的空隙,转眼射出无数藤蔓将宿舍门关紧。而那个假冒的谭青雪,也被她抽了一鞭子后化作灰烟。

    灰烟尖啸,穆忍冬双耳剧痛。

    顾不得去管脸颊旁流下的温热,她三两步冲到阳台,拉开窗户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

    眼前一片白茫茫,穆忍冬仰面倒下,左手紧紧扯住勾在洗手台上的藤蔓。不知落了多久,坠落的趋势终于缓了。

    接住她的,是让人安心的浓重黑暗。

    *

    “呜嗷~”

    “喵呜~”

    “嗷呜呜~”

    ……

    月四站在洞口外听得两眼发晕,又又正在里面和统领后山灵兽的领主——一只花豹交流。

    这只花豹就是在他们来的第一天说执夷是凶兽,然后和他们打了一架的那只。

    又又过来是想找它问问锦逝秘境的事,后山里的灵兽不少都是从秘境里跑出来的,它们说不定比掌门都更了解里面的情况。

    但他一个喵都听不懂,只能和其他来避难的灵兽一起等在洞门外。

    不知里面喵嗷了多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正当他以为已经问完了,准备迎过去时,里面突然响起猫科动物们独有的危险尖啸。

    月四浑身一抖,退了两步犹不放心,最后仗着体型小钻进了灵兽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们肯定是打起来了,又又到底在做什么。

    山洞里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可怖,月四慢慢也脱敏了,开始百无聊赖地数着在场的灵兽数量。

    在他数完第一遍,打算从头开始时,山洞里终于爬出来了一个满脸血的小姑娘。

    “月四,你在哪呢?”声音倒还是中气十足。

    [在这。]他从灵兽堆里钻出来。

    又又拿着一串干枯发黄的草编手环,振臂一挥:“走,我们去救人!”

    *

    不知掉下来了多久,穆忍冬才渐渐适应这恍若无穷无尽的黑暗。

    耳朵还是有点痛,但摸上去却没有血。她随手扯了根树枝当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片黑暗中行走。

    这次她虽然没有被剥夺意识,但游戏和法术全都用不了,连身上的衣服都变成了简陋的麻衣。

    她不敢再托大,只能小心翼翼地向着前方那隐隐出现的亮光走去。

    她高中时有个十分爱玩动作冒险游戏的朋友,那个朋友曾告诉过她,游戏里、尤其是色调偏暗的游戏,里面的每一个亮光都必定是设计过的,所以卡关的时候,去亮着光的地方准没错。

    她现在应该也算卡关了吧?穆忍冬苦中作乐地想。

    地上似乎是落了厚厚的叶子,走上去鞋底便深深陷入,干枯枝叶碎裂的咔嗞声,像是最为助眠的白噪音。

    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穆忍冬暂作休息,恢复些力气后继续朝着那团亮光跋涉。

    感谢她没有被电子设备污染过的视力吧,隔着几百米,她遥遥地认出了那是什么——

    一块石头,爬满了墨绿色藤蔓的石头,看起来很难过很难过的石头。

    她不想用“难过”来形容这个毫无生命的物体,却找不到别的形容词,只能移开视线,将情绪抽离。

    她继续往前,这次,借助石头顶上的那团微光,她看到的是网格一般铺满大地的墨绿色藤蔓,和藤蔓下,高高堆叠、凌乱交叉的森森白骨。

    她踩下的每一脚,听到的都是风化的白骨,碎裂的声音。

    “哕……”穆忍冬心下一阵,丢到手中地拐着弯着腰控制不住地干呕,即使什么都吐不出来。

    眼角渗出生理性的泪水,她下意识拒绝移动,可梦境却没有给予她选择的机会。

    地动山摇。

    穆忍冬被晃到一屁股坐在地上,来不及惊慌,身旁的土地已经豁开深不见底的裂隙,再偏移半尺,就会将她吞噬。

    眉心突兀触到一抹凉意,宁霜曾留给她的那一点灵光被触动,霜花扑簌簌从天而降,填平大地的裂隙。

    梦貘的情况绝对进一步恶化了,她必须尽快找出执夷。

    穆忍冬顾不得反胃,咬牙跨过地面上大大小小的裂隙,拼命向巨石跑去。

    在那里,正有一朵小小霜花。

    石头至少有七八丈高,穆忍冬紧紧攀着藤蔓,飞快爬了上去。

    她的身体本就不好,跑了这一路更是喘如风箱,喉间隐隐尝到血味。

    在爬上巨石顶峰之时,那朵霜花仿若等候多时了一般骤然旋转,同时迸发出一道惊人的吸力。

    天旋地转间,她只来得及从石顶上捞了一把。

    *

    即使是破妄期修士,宁霜还是不可避免地在靠近梦貘时短暂陷入了梦境。

    现在在她面前的,除了一只昏睡的熊猫外,还有一只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生物。

    它身形巨大,此时俯卧着也有丈余高,身上长长的毛发是介于黑与白之间的灰色,仅有额间那处毛发还是纯净的白,但被污染恐怕也只是朝夕之间。

    还有那连她看了都生出畏惧的冲天煞气。

    宁霜脸色极为凝重,眼也不眨地盯着从它身体内渗透出来的灰烟。

    为何万兽宗内从未有过煞气侵扰,在此刻,她得到了答案。

    梦貘的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浓郁的红色,它只能用偶尔清醒的那只眸子,深深望了一眼他最后一个老友。

    巨大的泪珠砸下,地上翠绿的花草承不住这煞意,挣扎着死去。

    泪水渗进土壤,死亡还在逐渐向外围扩散。

    梦貘盯着那缕枯黄,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往事。

    以肉躯神魂压制这一方天地的煞气是它自己的选择,也是它勉强捡回这条命之后,唯一能做的。

    他不悔。

    只是少时离家,数千年来背井离乡,家乡那极美的冰雪,终是再也见不到了。

    眼珠凝住,透出哀戚来,但这哀戚也只存在了一瞬,便附上了细细的红丝,最终,全都藏在了耷拉的眼皮之下。

    “小霜花,再给我看场雪呗?”

    宁霜眼眶发红,声音冰冷:“没空。”

    “还是这么凶啊。”他轻轻叹气。

    “我还能再撑两个时辰,或者一个时辰。小霜花,能带的孩子都带走,然后封锁秘境,你知道怎么做的。”

    “你不是说你在等人吗?我把秘境封了她还怎么找你?”她坚持输送着灵力,维护着它额上那最后一块白色。

    “等不到了,我最终还是只能失信。小霜花,别做无用功了,”他用最后的一点神智说。

    “杀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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