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夕。
乌云层层叠叠挂在天边，灰幕笼罩，犹如泼了墨的砚台，深浅不一，混沌蜷卷；冷冽的风肆虐尘埃，乱了行人衣襟，慌了树叶草丛。
停车场缓缓走出一只土黄色的流浪狗，长长的毛发像是打了结，一缕缕贴着身体。
它往后倒退着，步伐仓促又凌乱。
乍看小狗腹部膨隆，应是正怀着宝宝。
“汪汪汪！”
它四脚微曲，摆出防御姿态，面露出凶狠的模样，眼睛充斥红血丝，嘴张得很大，呲着狗牙望着前方低吼吠叫。
万离紧绷着脸，眉头紧蹙，她牢牢握住手里的捕狗网，寻找空隙准备抓住面前的被举报者。
“不要害怕，我是来拯救你的。”担心狗狗会受到惊吓而逃跑，她轻声细语地开口。
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小狗是否能理解就不要求了。
万离作为公安直属部门下，犬类留检所捕犬大队队长，每天会收到上百通举报信息，例如东边的哈士奇没有栓绳，西边的金毛在打架……
所谓留检所，老百姓还取了个别名:狗狗监狱。
她现在的任务就是要将这条怀了孕的流浪母狗捉住，送去医院绝育，再带到犬类留检所好生安顿。
可是这条狗自我保护意识强烈，它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知道网兜是为了抓住它而存在。
在四条腿跟两条腿之间的追逐游戏中，人类自然是更占下风。
万离动作迟缓，小心翼翼往狗狗的方向过去，狗狗刚还站定好好的，见她走的稍微近些，它也继续跟着向后退。
一步，两步……似乎动作快点下一秒就能用网兜套上。
万离心一横，狠狠将手里的捕狗网往狗狗角度甩。
“啪！”
回应她的不是狗狗地吼叫，而是网杆碰击地面的声音。
那狗也挺机灵，早就脱离刚才的位置，已经跑出停车场□□米远。
我晕！
这也太聪明了。
狗狗就像离弦的弓箭，万离眼看它就要跑出小区门口，两腿一蹬，也撒腿向它跑去。
冷风越吹越猛，落叶飘荡，纷纷扬扬而至，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正值住客回家高峰期。
狗狗脚步较前放慢了些，寻着空隙在人群中奔走。
“汪汪汪！”它的叫声很大，貌似想驱散路人。
万离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要追上它，怕捕犬网伤到行人，将之扔在一边，弯着腰杆试图环手去捞。
快了快了。
马上就要见到胜利的曙光。
“抓住你了。”
万离往前一扑，狗狗的后半身被她压在身下，她欲抱起来。奈何这厮动静太大，似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挣扎。
可惜还没抱热乎，小狗便挣脱束缚，两腿一蹬从她怀里跳了下来，往马路跑去。
雨势渐渐变大，模糊了她的视线。
一切好像在往不可控制的方向走。
小区门口就是马路，此刻车流就像长河，车头和车尾连接，偶有电动车不管规矩从中间穿过，只听这边喇叭声刚停，那边喇叭声又起。
万离胡乱抹了抹脸，右手甩出一滩雨水，她眨巴着眼睛，站在人行道旁，在车流中寻找小狗的踪迹。
但愿它别在其中，
不然当下只有放弃，后面有时间再来找。
万离的心情就如同这烦躁的雨天，喘不过气。
红灯停，绿灯行。
她四周环顾了一会，始终没看到狗狗的身影。正打算离开，那狗却如同闪电般从草丛钻出，一溜烟跑到人行道上。
“找到你了！”万离惊喜，她停住离去的脚步，转身朝着狗狗跑去。
“滴滴滴！”
——疾驰得汽车不住地按动喇叭。
万离被响声吓得一激灵，瞄向红绿灯，发现人行道竟还是红灯，现在是车辆通行的时间。
雨落倾盆，路面湿润。
她想找机会回到路边，可车流拥挤，有些司机想趁绿灯先行一步，根本不管万离处境。
在他们看来只要不闹出人命就行。
万离趁机找间隙离开，有辆大货车却在此时超了前方的车，似是预料不及人行道中站了一个人，猛踩了刹车，导致车辆在积水中打滑，往前冲得飞快！
汗水混合着雨水从万离太阳穴滴落，她脑袋忽地一片空白，直愣在原地，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怎么逃跑怎么躲避根本想不到。
“砰！”
——配合着巨大声响。
万离最后的视线残存在一闪而过的黄色亮光，她两眼摸黑，在失去意识前喃喃道：“我还想活……”
*
“您好，欢迎光临天堂转运站。”
一个软糯小男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万离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她面色苍白，脑袋如装了铁有千斤重，敲击几下脑门，稍微舒适了点，她才悠悠地扫视周围。
映入眼帘的是纯蓝天空和飘浮云朵。
再一低头。
整个城市都在脚下！
万离：……
这这这！怎么回事！
难道车祸后变成了一个航拍机？
万离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胳膊大腿。
还好，一切都还是原样打包，没有意外发生。
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怎么一醒来就在……天上？
“您好，欢迎来到天堂转运站。”
或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小男孩的声音又再次在耳边响起。
天堂转运站？
万离转了一圈，空荡荡环境里查不到声音来源，她疑惑万分:“你是谁？”
……没人回答。
“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万离无语凝噎，秉持着你不理我，我就摆烂的心态躺在云上，反正来了肯定不会白来。
“吧嗒，吧嗒。”
——是皮鞋在大跨步。
“是你。”
跟刚刚男孩稚气的音色完全不同，取而代之的是低醇的男声。
身旁的视野被遮挡，万离偏头瞟向一边，目光猝不及防与说话的男人相撞。
跃入眼底的是一双狭长的瑞凤眼。
这人五官精致得像艺术品，眉眼透着秀气，鼻梁高挺，唇峰饱满，嘴角弧度轻微上扬，神色带点懒散默然。
简直比光环还耀眼。
是这里的天使吗？
招人门槛也太高了。
万离作为一个正经的公务人员，可不能让他迷了心智，她半坐起来，露出自认为最礼貌得体的微笑。
“您好，是你要带我投胎吗？”
“你想投胎？”那男人挑眉看她，几秒后半蹲下来保持跟她一样的视线，嘴角轻轻一扯:“你生前作恶多端，怕是投不了胎。”
万离讷讷，忽闪着大眼睛无辜又迷茫:“为什么？”
她生前可是抓狗大队长，无数流浪狗没有家，都是她在帮忙找领养，至少在她管辖下，没有一条狗狗是孤单寂寞的。
这样善良的人，难道不值得给个大红花吗？
“因为……”男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漆黑的眸子闪过不悦，语气闷闷的:“你是杀狗凶手。”
诶？
画风不对。
明明是救狗英雄。
万离觉得莫名其妙，这天使是在天上待久了，可能不懂人间的职业。
“我不是……”她反驳道。
“你就是。”他话音冰冷。
“我不是。”
“……你就是。”
“……”
妈呀，这人说不通。
脑壳疼。
“请万离，肖无风到转运站领取转世意向表。”
小男孩的声音适时出现，恰好打破此刻尴尬的氛围。
只听话语一落，在两人面前徐徐飘过来一朵形似白蝴蝶的云，蝴蝶头贴着“转运站”名字的招牌，蝴身中间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看着才七八岁女孩样貌的人。
男人自顾自先走了过去。
万离站起来，反应过来那人竟跟她一样已经死了，根本不是天使，恼怒上头:“你刚才骗我！”
大忽悠！
长着天使的面孔，却有恶魔心。
大忽悠没理她，万离自吃哑巴亏，气鼓鼓走向小女孩的方向。
等到两人都到齐，小女孩从桌子下拿出笔和表单，分发给他们。
又懒懒打了个哈欠，面带疲色地解释:“目前死亡人数15500人。万离编号511，肖无风编号512，因车祸意外死亡，两位生前善功未满，暂没有投胎条件。”
万离懵圈了，小孩说话绕得慌，她没怎么听明白，询问道：“什么叫没有投胎条件？”
“轮回转世这个功能暂不支持。”小女孩托着腮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她。
“那怎么样才能投胎？”万离茫然不解。
小女孩耐心回答:“积德行善达到功德。”
“可以现生轮回？”肖无风直盯着手里的表单，漫不经心地冒出问话。
小女孩转向肖无风，疲惫的双眼登时一亮，方才还无精打采的模样，瞬间姿势端正。
万离无言以对。
帅哥果然是上天入地，全国通用。
只见小女孩手指指向他的表单，笑得灿烂:“因为两位生前被举报次数与善心指数成正比，所以天堂特许你们可以轮回，只要保证不再被举报，下辈子就可以投胎啦！”
万离听得疑惑，她没过脑子脱口而出:“我怎么会被举报！”
“嗯……”小女孩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在抽屉里翻找，随即拿出一台ipad，在搜索栏里写上万离的名字，接着悉数托出原因:“万离，抓狗大队队长，被知情狗举报只负责抓不负责后续事宜。”
不顾万离目瞪口呆的表情，她又在搜索栏写上肖无风，继续补充道:“肖无风，被知情狗举报太过偏心。”
“是吗？”肖无风手指敲击着桌沿，若有所思。
小女孩放下ipad，身子往后倚了倚，摆出专业人士的样子:“狗狗的大量投诉已经造成天堂困扰，但是两位生前并非罪大恶极之人，系统不能剥夺转世的权利，所以为了获取狗狗信任，必须重生以便积满功德。”
明白了，万离每次抓狗那狗狗的眼神都恨不得杀了她一样，后续确实没办法每个都照顾得好，虽然初衷是想它们不再流浪，但之后的命运她也并未过多干涉。
不过，
万离悄悄暼了身旁男人一眼。
养了狗却做不到雨露均沾，那被投诉也是情有可原。
“两位直接在表单签下名字，就可以安排重生啦！”
感谢天堂的宽容。
万离潇洒地签上大名，乖乖地交给小女孩，肖无风早就准备好等在一旁，他姿态懒散地靠在桌边，神色淡漠。
“恭喜两位重获新生。”小女孩打了一个响指，她的表单瞬间燃起了蓝色火焰，另一张则烧成红火。
万离还在思考应该怎么回去，一道黄色亮光及时出现，将她包围成团，意识也随之丧失。
*
“医生医生，我女儿她手动了。”
“我儿子他什么时候醒？”
“离离，离离？”
万离半梦半醒间，听到耳边有陌生人在说话，可全身像散架般疼痛无比。
脑袋闪过天堂的画面，她立刻睁开眼。
“离离，你醒了？”女人身子微微弓起，面带忧虑，双手抚摸着万离的肩膀。
万离盯着女人，眼里满是陌生，这面孔她从没有见过。
怎么回事？
看着万离有意在躲避自己，女人担心地问:“离离，你不认识妈妈了？”
妈妈？
？？？
万离从小家里父母感情就很好，怎么去一个天堂的时间，妈妈就换人了。
“小风，能听见我说话吗？”
熟悉的声音拉回万离思绪，她转头朝隔壁病床看，站在病床边的不就是她的亲生父母吗？
而所谓的亲生父母却拉着另外一个人的手。
“妈！我才是你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