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

    “旅客朋友们下午好,现插播一条紧急通知。”

    通过邮轮广播,一段标准的女播音腔传来。

    “经本邮轮监控中心监测,前方海域出现了台风与强降雨的恶劣天气,邮轮预计将在一小时后到达该海域,中途会出现颠簸的情况,请各位旅客注意安全。”

    宋镜歌听罢,揉了揉眉心。

    她没想到,从奥地利的维也纳结束了舞蹈艺术节,在前往英国伦敦文化交流的途中,竟然要遭受一场蓄势待发的海上风暴。

    伸手探向枕边,宋镜歌垂眸看向手机。

    众多弹窗消息大同小异,内容皆是祝贺宋镜歌在奥地利维也纳的国际艺术节中斩获古典舞金奖。

    但有条消息略微突兀,来自她的高中同学陈哲清。

    [你今天下午五点有空吗?我有事想和你说,如果可以,我们在邮轮一层的甲板上见]

    宋镜歌扫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下午四点二十三,点进聊天界面,简短回复。

    [可以,是什么事?]

    伴随提示音,对方的消息迅速弹出。

    [宋镜歌,我在邮轮上看到许野望了]

    陌生且熟悉的姓名映入眼帘,宋镜歌触碰手机的指尖蓦地顿住。

    须臾,她凝了凝眉,眸光忽冷。

    手机被息了屏。

    隐约听见船卡打开客舱房门的声音,宋镜歌看向舱门。

    进来的人是她的同事钟冬玲,和她共住一间客舱。

    钟冬玲坐在了宋镜歌的对床,注意力不可控地被眼前人吸引。

    宋镜歌半身斜倚软铺,及腰长发随意披散,雪肌凝脂。

    许是刚睡醒,她未施粉黛的姣容神情倦倦,眼里酝了盈盈温潮。

    轻薄的夏被交叠覆盖,依稀勾勒出女人的曼妙身姿,翻卷的凉被止于她的芊芊腰肢,边线下方只露出末端的白净细腿。

    宋镜歌左眼的眼下缀有泪痣,添了妩媚风情。

    她却偏偏眉目清绝,美眸潋滟,不染丝毫纤尘。

    “我们宋仙女下凡辛苦了。”钟冬玲赞叹道,“你又带着非遗汉唐古典舞一起美上热搜了。”

    方才脱离了噩梦,宋镜歌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头发也有点凌乱。

    当事人理了理耳边的碎发,举止娴雅,莞尔一笑。

    “不是我带着汉唐古典舞,应该是汉唐古典舞选择了我。”

    钟冬玲八卦的因子躁动,眸子随之亮了亮。

    “宋首席人美心善,难怪你那个高中同学陈哲清为了追你,都追到这艘邮轮上了。”

    宋镜歌的神色渐渐舒缓,解释巧合:“他去国外出差,正好和我们坐同一艘邮轮。”

    “我们一会要去聚个餐吗?和同事们一起庆祝你得奖。”钟冬玲发出了聚餐邀请。

    “一会不行。”宋镜歌说明推辞的理由,“我今天下午有事。”

    钟冬玲猜测道:“约你的人是陈哲清?”

    “对。”宋镜歌如实回答。

    钟冬玲听罢,一副了然的模样,将模棱两可的句子音调拖长:“既然佳人有约,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不等宋镜歌回复,钟冬玲撇了撇嘴,对陈哲清最近的表现做出评价。

    “陈哲清对你好主动,他又是医生,和你这种一练起舞来就废寝忘食的,还挺搭的。”

    宋镜歌失笑,摇了摇头表态,神情淡漠:“我和陈哲清是不可能的。”

    “话说你们下凡的仙女,不都是要历劫的吗?”钟冬玲识趣地转移话题。

    宋镜歌稍稍迟疑,复而浅笑询问:“历什么劫?”

    “当然是情劫啊。”

    钟冬玲八卦的因子躁动,好奇地眨了眨眼接着说。

    “我认识你三年了,那么多人追求你,但是从来没见过你对谁过心,你不会真在渡劫吧。”

    听罢,宋镜歌缄默了几秒。

    眸里似有乱石破入,漾泛圈圈涟漪后,倏忽沉于湖底。

    “或许吧。”她说。

    短暂地回避开钟冬玲的目光,眼波流转,宋镜歌重新将对话引到聚餐的事情上。

    “等明晚到了伦敦,参加古典舞文化研讨会的时候,我们再聚餐吧。”

    钟冬玲答应下来:“明晚也可以,不过说起去伦敦开文化研讨会,倒让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刷视频刷到了别的会议。”

    “国内的还是国际会议?”宋镜歌问。

    钟冬玲在脑海里搜寻印象,她微蹙眉头,开始在手机上翻找视频。

    “国际宇航会议,发言代表是我们北都人,忘了叫什么名字,我给你找找。”

    “找到了。”钟冬玲停止滑动手机界面,伸直胳膊,把手机屏幕朝向宋镜歌。

    消化完会议的相关信息,手机上的画面便闯入了宋镜歌的眼帘。

    视频音量外放,伴有钟冬玲的画外音,她说出了发言代表的名字。

    “许野望。”

    视频画面是国际宇航会议中的一个小片段,标有发言人的国籍与姓名。

    中国代表,许野望。

    会议内厅富丽堂皇,红毯铺盖过道,端坐席上的参会者们皆是清一色正装,媒体的闪光灯聚焦于庄严肃穆的会议现场,画面居中的发言者气宇卓群。

    演讲台上的男人眉眼深邃,身着黑色西装,腰身板正,他双手自然撑在演讲台两侧,波澜不惊,标准的美式英语极具苏感。

    视频下方带有中文字幕,同声翻译的内容为——

    “牢牢掌握航天工程核心技术的主动权,推动科研创新,是我们中国航天工作者义不容辞的使命与担当。”

    宋镜歌的目光落在钟冬玲的手机屏幕上,几秒后,迅速移开视线。

    半阖双瞳,温柔的目光一寸寸凝滞,光亮渐淡,她眼底所剩不多的笑意随之散尽。

    却再抬眼时,宋镜歌方才的情绪藏匿的毫无端倪。

    视频播放完毕,钟冬玲收回手机,她并没有察觉到宋镜歌的变化。

    “果然长得好看的都上交给国家了。”

    宋镜歌对此不予回复,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准备离开船舱。

    “快到见面的时间了,我先走了。”

    和钟冬玲告完别,宋镜歌准时到达了邮轮一层的甲板。

    暑气暄暄,海风吹起她月白色的纱裙,宋镜歌走向对面的高中同学。

    陈哲清站在甲板的围栏边,手里拿了一朵红玫瑰。

    “宋镜歌,恭喜你在维也纳的舞蹈艺术节中获得金奖。”陈哲清开门见山,朝宋镜歌递来红玫瑰花。

    宋镜歌看向陈哲清手里的红玫瑰,有些犹豫地开口:“你送的花……”

    “快上邮轮的时候,我才知道你获奖的消息。”

    陈哲清打断了宋镜歌的话,窘迫地解释。

    “比较匆忙,顺手在街边小摊上买了这朵玫瑰花。”

    “谢谢你送的花。”宋镜歌伸手接过玫瑰花,礼貌微笑又带着疏离感,“可是我对玫瑰花过敏。”

    “抱歉,我不知道你对玫瑰花过敏。”陈哲清慌张地道歉,“不然我把这朵花收回去。”

    陈哲清见势要收回玫瑰花,宋镜歌不想辜负他的好意,便阻止了他。

    “没关系,只有一朵玫瑰花影响不大。”

    “许野望他应该没给你送错过花。”陈哲清转过身,双手搭在栏杆上,面朝阔海。

    宋镜歌上前站在了陈哲清身旁,平静地眺望碧海,她的剪水秋瞳不显喜悲,算是默认了陈哲清的话,包含着言外之意。

    “但我想拥有的,其实不一定非得是玫瑰花。”

    “如果九年前,我没告诉你事情的真相,你们现在会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

    “不会,你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说,我并不是非他不可。”

    “你能释怀就行。”陈哲清看向宋镜歌,“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你知道的,从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开始,我就一无所有了。”

    宋镜歌透着股冷寂,云淡风轻地提起她过去的经历,如同在倾诉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陈哲清,九年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希望你也可以释怀。”

    陈哲清张了张嘴想安慰宋镜歌,意识到他的徒劳后,将矛头转向了许野望。

    “今天我和他都在美国的查尔斯顿港上船,许野望现在是北都航天设计院的航天器动力学家,他刚从美国开完会回来。”

    “我不想知道他的近况,也不感兴趣。”宋镜歌结束了关于许野望的话题,“你还有别的事吗?”

    “明天下午邮轮的影剧院有场古典舞表演。”陈哲清表明来意,“我有位患者是这场表演的主舞,明天不能上场,她们舞团又临时找不到别人,托我邀请你去。”

    宋镜歌面露难色,婉拒陈哲清:“她们的舞蹈已经排好了,我不一定熟悉,也不知道表演曲目。”

    “她们舞团希望你能上场表演,毕竟你是北都歌剧舞剧院的首席,更专业。”

    陈哲清笑了笑,转述舞团和患者的话,补充道。

    “我的患者说,不想让舞团的同事因为她,浪费了几个月的排练。”

    “明天我去试试。”宋镜歌答应了下来,看向逐渐汹涌的海面,“邮轮的广播说海上风暴快来了,我们得回去了。”

    邮轮底座周围掀起波波骇浪,宣告了即将爆发风暴之猛烈,陆陆续续有船客返回船舱。

    客舱的出入口设有两处,陈哲清前往了正门,宋镜歌与他分道扬镳,选择了侧门。

    邮轮侧门通道较狭窄,安静的舱道内只有宋镜歌的高跟鞋声。

    下午的光景,邮轮通道内没有开灯。

    恍若看见前方有个男人的身影,手里掐着一根即将抽完的烟,光点欲灭还燃。

    宋镜歌越往里走,对方的轮廓便愈加清晰。

    暴雨欲来,黑云压境,男人倚靠邮轮舱道内壁,噙着烟站在昼色微蒙中,通道里光线昏暗,覆盖了他的颀长身形,首颈笔直,宽肩窄腰。

    半张脸陷进暗色,男人的姿态随性慵懒,身着一套裁剪得体的定制西装,站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

    男人逆光侧身,双眼皮,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干净利落,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

    他眉眼佻达,微微上挑的眼形蕴有野性,漆黑的瞳仁融于暗寂。

    潮湿燥热的海汽在男人的额前留下稀碎暗影,将情愫完全隐藏,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许野望。

    宋镜歌无法诉说再次见到许野望是何种心情。

    千言万语哽在喉口,宛若锐刃割扯软肉。

    怔然,而后是恍惚。

    宋镜歌放慢了向前的脚步,但是高跟鞋与大理石地板摩擦的脆响出卖了她。

    许野望侧着脸,不慌不忙地丢下烟蒂,用昂贵的皮鞋踩碾完星点火花。

    低低地吐了口烟圈,他滚了滚喉结,这才懒洋洋地抬起桃花眼,舍得回过头看向宋镜歌。

    一瞬息,目光相接。

    紧接着,许野望又错开眼,好像是没有认出宋镜歌。

    宋镜歌依着舱外的光线,凝睇许野望的侧影,片刻后,继续动身走过去。

    经过他的身旁,对方仍旧未作出任何反应,莫名的失望朝她袭来。

    “宋镜歌。”

    许野望突然唤她,语气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宋镜歌顿住脚步,瞳仁骤缩,心猛地一颤。

    曾经压抑在记忆深处的,不愿提及的记忆如潮水般席卷而至。

    追溯过往,宋镜歌刚才给陈哲清说自己一无所有。

    她撒了谎。

    除却她悲惨的命运,糟糕的经历和难以启齿的家境。

    可实际上,宋镜歌有许野望惯溺的傲骨,还有许野望亲自滋养出来的,渴慕自由的灵魂。

    也许是因为尼古丁的烟雾有些呛人,也许是由于舱外的飓风狂躁。

    泪色和雾色交横于宋镜歌的眼眶,她的眼尾染上了红。

    许野望依旧没有转头看她,从烟盒里又取了根烟,嘴里叼着香烟。

    垂下眸岸,他翻找出打火机,慢条斯理地转下打火机的齿轮,点燃烟头。

    许野望的眸光粼粼,萃了打火机的火苗,沉陷且掩溺着晦暗光色。

    相比于俗气大咧的酒鬼子,他的动作极其儒雅,透在骨子里的骄矜高傲与生俱来。

    烟草的气味弥漫,裹挟着烟云升腾,为原本就朦胧的天色披上更加旖旎的白。

    可是舱道里的氛围僵硬,令宋镜歌感到局促难安。

    静默的对峙,气氛焦灼。

    邮轮的通道内此时风平浪静,而舱外却诡谲波涌。

    海风将甲板上的遮阳伞吹得哗啦作响,邮轮紧急提醒的广播响起。

    “各位旅客,本邮轮即将到达海上风暴区域,为确保您的生命财产安全,请您尽快返回客舱,切勿在外逗留。”

    鱼龙混杂的人群退潮般撤离甲板,惊慌焦急的叫喊声、物品磕碰倒地声,急速横乱的风声此起彼伏。

    舱道壁上的警铃大作,疯狂闪烁,侧门断断续续有船客涌入。

    许野望站在跳跃闪烁的灯光中,脊背挺直,垂下手腕,两指之间滚烫的燃燃火星亮在眼底,炸开点点火花。

    身侧是蓄势待发的海上风暴,他的模样泰然自若,无所动容,全然不在乎邮轮的警告,更不在意甲板上的声响。

    宛若末日里的狂欢者。

    很静,却平白让人看出一份孤独来。

    “各位旅客请注意,本邮轮已进入海上风暴区域,请在外逗留的旅客迅速返回船舱,为减少海上风暴对邮轮的影响,邮轮通道的舱门将在两分钟后关闭。”

    邮轮的广播下了最后通牒,督促着游客们尽快返回船舱,并多次重复相同的播音内容。

    甲板上的海风强势地灌进肺腑,隔着距离,宋镜歌的呼吸沉重万分。

    她没有转身,愣在原地继续一言不发。

    这场无休止的博弈,宋镜歌不想成为先缴械投降的那一个。

    船舱内的警示灯明亮,许野望的视线仿佛鹰隼,有意无意地落在宋镜歌手里单只的玫瑰花上。

    霓虹的光影与玫瑰的红色在眸底拉扯,交锋,碰撞出火星,几乎要灼伤他的眼。

    这场对峙,终究是许野望先败下阵来。

    许野望放在腿侧的手无声收紧,指关节浮起浅浅的白。

    些些咬牙切齿的,他轻启薄唇,尽量放柔声线,以压制住话语里的愠意,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

    “你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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