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初一三班的上半学年在兵荒马乱的考试中结束。因为经历了几次换老师,班里每科的考试成绩都是年纪里倒数的,就连郑之文也从入学时的全级第一掉到了全级第三。郑之文倒是不怎么介意,她和第一第二的分差拉得不大,而且郑甜甜他们三个的成绩比起开学时好了不少。

    每年放暑假或寒假那天,都会在早上课间操时间举行一次全校的大集会。主要是为了颁奖,每个年级考试前三的学生,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优秀团员,还有优秀老师。

    这年的大会开了很久,但是整个初一三班除了郑之文有一张薄薄的奖状,其他人一无所获。

    班上几个男生看着一班二班频频上台领奖,在后面不无嫉妒地小声讨论,“不就几张破奖状嘛,显摆什么呀。”“就是……”。

    赵思齐倒是坦坦荡荡,每个人上去领奖时,他都非常用力地鼓掌。两只手掌闭合的声音格外响亮,他边拍边鼓励学生们说“明年我们争取拿得比他们还多。”

    在校长啰嗦半天寒假安全注意事项后,集会终于解散了,乌泱泱地人群四散开来。郑之文个子不是很高,站在女生队伍的中段,她刚想挤到后面找郑甜甜,就被郑甜甜隔着几个人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顺着人群的缝隙钻过去,郑甜甜开心地挽着她的手,边往前挤边说等下请她去小卖部买好吃的。

    挤出后门,人瞬间变得少了许多,程狄家的店门口挤满了学生。郑之文和郑甜甜边往家走边聊考试成绩,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夸张的女生笑声,待回头看时,发现是彭冰和一班的几个女生。她们走的是与彭冰家完全不同的方向,说不清是友谊的占有欲还是别的,反正郑之文不太喜欢那几个女生。郑之文想叫住她,余光发现汪玲和另一个女生刚从门口走出来,瞥了一眼彭冰后,不动声色地继续聊天。

    “怎么了?你有事找彭冰嘛?”郑甜甜问郑之文,郑之文摇摇头,笑着问她“你刚说胡蝶提高多少分来着?”

    郑甜甜激动地接话,郑之文的思绪开始飞舞,她想到刚开学的那天,她们三个是一起来的。

    郑之文的寒假才放了几天,郑之文的爸妈就回来了。郑之文的父亲郑灯语和母亲闫安都是普通的工人,更准确点来说是农民工,他们在江洲一个工厂里面工作了许多年,郑之文的父亲现在是个小主管。他们在工厂里,每天至少要上十个小时的班,每个月只放两天假。年假倒是很长,大概有四十天左右,因为每年年底是工人流失最多的时候,年初重新招聘要点时间。对郑之文家来说,这四十天就是他们家一年中最宝贵的时间。

    不过这四十天,并不总是愉快的。郑之文的母亲闫安跟郑之文的奶奶关系不太好,刚到家,饭还没吃,就领着郑灯语和郑之文回家打扫卫生。郑之文家的房子是一层平房,三间小屋并在一起,围了一个小小的院子。前面是条小河沟,不过房子建在比河沟高十几米的坎上。背对着车路,左边连着邻居家,右边是一块不大的三角形菜地,还有一个简陋的猪圈。因为一年只住这一个多月,除了菜地有点生机,其他东西都粘着灰尘和蛛丝。所幸郑之文家的房子很小,打扫起来并不废什么时间。

    当天晚上,郑之文一家都在奶奶家吃饭,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吃完第二天才能回家自己开火做饭。吃完饭,一家四口围在电视机前的火炉旁看电视剧,郑之文的奶奶时不时问几句他们工作上的事。郑之文与爸爸比较亲,靠在他身上,在他和奶奶他们说话的时候,趁机从他手里抢遥控器,将抗日剧换成言情剧。爸爸发现后,将她搂在怀里,用胡茬扎她,趁她躲闪的时候,又把遥控器抢回去,继续看抗日剧。

    晚上九点多,他们一家与奶奶告别,回到自己家的房子里。这个时候就是郑之文不愉快的时候了,郑之文虽然跟爸爸很亲,但是很害怕妈妈。从小到大,郑之文的母亲闫安,很少有对郑之文温柔以待的时候。大多数时间是训斥,然后是面无表情,基本没有什么笑容。郑之文做错事还会被打,有时候是衣架,有时候是竹条,有时候是拧耳朵,最严重的一次是掐脖子。掐脖子那次,郑之文已经记不清起因了,但是她能记得那种痛苦的感觉。从那以后,别人靠近她脖子,她都会条件反射地用力挡开。

    不过每年回家的第一天都是最平静的日子了,郑之文洗漱完,赶紧回到自己房间睡觉。但是长期和奶奶睡在一起,骤然一个人睡,再加上爸妈回来的兴奋,她有点失眠。

    郑之文有个习惯,睡不着就喜欢翻身。她想着接下来四十多天和母亲的相处,愁得翻来覆去睡不着。黑夜中忽然传来拧动门锁的声音,害怕母亲发现自己大晚上不睡觉而被责骂,她赶紧闭上眼装睡。一阵轻得不能再轻的脚步声渐渐迫近,郑之文紧张得屏住呼吸。

    好在脚步声停顿了一会儿转向最左边的房间去了,郑之文在漆黑的房间中缓缓睁开眼睛,继续凝神听那边不时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几分钟后,脚步声又转过来,郑之文继续装睡。然后她感觉到身上一沉,原来是几件大厚棉衣,等到来人蹑手蹑脚转身走出门的时候,郑之文在黑暗中悄悄眯起眼睛看,高大的身影——是爸爸。她伸出手去拉被子上棉衣毛绒绒的毛领,手感顺滑又细致,她将其用力往上拉,掖在脖子周围,不久之后沉沉睡去了。

    这年的寒假,郑之文的家庭关系,并没有她预想中的严峻。这得多亏她的表姐,她的表姐在这年腊月二十六出嫁。郑之文的姨妈家也在西河镇,两家隔得不远,十分钟的脚程。作为习俗,郑之文的母亲和姨妈要帮她织许多毛衣和拖鞋作为陪嫁,还要帮忙采买很多东西,在家的时间并不很多,也难得有空管她。

    郑之文用了一星期把寒假作业做完,余下的时间里,她都跑去小叔家找堂姐郑嫣玩。郑嫣家有三姐妹,大姐和二姐早早辍学打工,因此郑嫣也是一个人。不过不同的是,郑嫣每天都需要做很多事,大早上要去割猪草,剁碎后放在一口大铁锅里咕噜咕噜煮半天,然后分装在不同的桶里,再把大锅抬下来。这是因为郑嫣太小了,不分装出去,一个人抬不动。然后在煮猪食的间隙,她还要做很多其他的事,最常做的是剥玉米,不是剥开皮,而是脱粒。然后是选大豆和花豆,把做种的选出来,再选适合卖的,之后选可以自己家吃的,然后再弄点给猪吃,实在烂得厉害的才会扔掉。到了饭点还要做饭等母亲回来吃饭,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琐碎的事。

    郑之文虽然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是从小并没有做过多少农活。其实她家也有好几块地,但是偏远而且分散。种地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多少钱,因此郑之文的父母从很多年前就出去务工,土地都是交给郑之文的小叔家种。更准确点来说,是交给郑之文的小婶种。郑之文的小叔是西河镇有名的游手好闲的街溜子,很少帮家里人做事,每次出现都是把妻子辛辛苦苦挣的钱哄去,要么打麻将要么到处游玩喝酒。没钱了又回到家里来。

    郑之文的小婶则是一个地地道道、本本分分的农村妇女,她没怎么读过书,不认识几个字。农忙的时候每天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农闲了又和村子里专门修房子的泥瓦匠搭伙去做点小工,主要是背砖背水泥之类的苦力活。晚上回家还要织很多拖鞋和毛衣出去卖。郑之文的三个堂姐,就是她这样一点一点拉扯大的,她话很少,见人总是笑吟吟的。对郑之文他们特别好,每次做了好吃的,总是要遣堂姐来送,或者叫他们上家去吃。

    郑之文的父亲这一辈,有四个姊妹。大伯是几十年前西河镇为数不多的高中生,教了几年书后又调去别的县政府里上班了,有两子一女,不过年纪大郑之文都大了十几岁,除了某几年过年的时候见过几面,基本没什么交集。二伯则是在金和县下属的一个遥远的乡镇里做矿长,郑之文的堂弟郑之武在金和县城读书。郑之文的小叔家有三个女儿,大姐二姐只比郑之文大三四岁,郑嫣和郑之文同岁,他们四个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是郑之文的小叔太能败家,郑之文的大姐二姐初中都没读完就被迫辍学了。郑之文的小姑嫁在外省,不常回来,有两个儿子。

    每年过年的时候,二伯、小叔和他们三家都会聚在奶奶家一起吃年夜饭,今年也不例外。吃完饭后,二伯他们在客厅里打麻将,小婶和奶奶坐在火炉边聊天,郑嫣的大姐二姐没回来过年,郑之文郑嫣和郑之武就拉着小板凳在电视机前看春晚。

    零点还没到,周围就开始响起鞭炮声和烟花声。郑之武撺掇郑之文和郑嫣将烟花和鞭炮搬到院子里,然后又去撒娇,求大人们让他去点火。

    郑之文的父亲从柴堆里捡了根长木棍,拴着常常的布条,让他去点。郑之文见状也去凑热闹,郑灯语见郑嫣怯生生的站在旁边,又做了两根,给她们一人一根,嘱咐她们点完之后跑快点。

    快到零点的时候,郑之武跑回家里,将电视声音开到最大,主持人的声音喜气洋洋地声音从房间里透出来。郑之文一家人都站在门口看他们三姊妹放烟花,郑灯语给他们分别点上布条,让他们同时点,不然不安全。三人走近烟花旁,小心翼翼地将点燃的布条对准烟花的引线,郑之武喊,“三二一”,三人同时一戳。郑之文听见了“嘶嘶嘶”的声音,知道点燃了,着急转身跑,把棍子扔下了。郑嫣有样学样,郑之武拿着棍子跑到一边,开心地等着看烟花。

    几秒以后,烟花噗噗噗地冲上天,在漆黑地夜空中绽放出一束束绚丽多彩的圆形花朵。烟花绽放的背景音里,主持人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新年到来时,郑之文跑到父亲旁边,挽住他的手,笑着抬头看他。郑灯语摸摸她的头,笑着说,“小文又长大一岁了。”

    “奶奶新年快乐!”郑之武在院子一角朝着奶奶大喊。

    郑之文拉郑嫣一起去拉给奶奶拜年,“奶奶新年快乐,祝您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郑嫣嗫嚅着说,“奶奶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郑之文的奶奶一叠声地说“好好好!都好都好!”

    放完烟花,他们一家人围在一起吃汤圆,这是西河镇的习俗,寓意团团圆圆。郑之文总觉得不太吉利,因为吃完汤圆后,他们就会各回各家了。

    郑之文的父亲牵着她,母亲站在她的另一边,双手插在兜里,三人顶着冬日的凛凛寒风,和着远处传来的三两声烟花响慢悠悠地走回家。郑之文回头看郑嫣,她们走的是另一条路,郑嫣走在最前面,小婶走在中间,小叔拿着手机在打电话,走在最后面。奶奶家的院门关了,门口的灯却一直亮着,郑之文依稀听见郑之武的说话声。

    郑之文没有被母亲牵的那只手揣在兜里,在摸今天收到的压岁钱。她还没拆,但是她能估算出大概的金额。她不太在乎里面有多少钱,因为这个钱明天早上就得上交给妈妈了。郑之文能保有的只有这短暂的几个小时,她从三年级开始就没有再拆过红包了。

    果然,刚回家,郑之文的妈妈就让她把红包拆开看一下。她一个个的拆开,两个五十,两个一百。五十的是小叔和奶奶给的,一百的是二伯和爸爸妈妈给的。

    不过,这年郑之文的母亲并没有没收她的压岁钱。拆开后又给她装了回去,跟她说不能乱用,开学之后才能花。郑之文受宠若惊地疯狂点头,珍重地收好放在枕头底下。

    西河镇的元宵节被叫作小年,刚过完小年,郑之文的父母收拾行装,又外出务工了。郑之文回到二伯家和奶奶一起住,二伯和二婶刚过完年没几天就带着郑之武回去上班了。

    热闹的家里转眼只剩下郑之文和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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