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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蝶,陈录录以及我忘记姓名的女生(3)

    陈录录挤出一丝苦涩的微笑,正要开口时,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从隔壁屋子里步履蹒跚地走出来。她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放在硕大的肚子前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头发很长,随意地扎了一下,前额散着几缕长发。她的脸就这样隐没在散乱的长发里,让人看不清模样,也不知是悲是喜。

    凭直觉和常识,郑之文可以推断出,这一定是陈录录的母亲了。可是陈录录没有叫她,她也没有招呼郑之文,郑之文无端地觉得她有些可怖,三个人诡异地沉默着。陈录录的母亲什么也没说,沉默着坐到了陈录录的另一边,头微微低下,脸隐藏在头发的阴影里,一只手仍然在一下一下一下地拍打着肚子。郑之文只好也坐回陈录录的另一边。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捱了几分钟,郑之文硬着头皮继续问陈录录,“那你要去什么地方挣钱?”

    “岩城。”

    “和谁?”

    陈录录迟疑了一下,回答:“……亲戚。”

    “做什么工作呢?”

    “工厂里面,听说是做衣服鞋子的。”

    “每个月能挣多少钱?”

    “七八千。”

    “……”

    郑之文的父母也在外面的工厂务工,他们在华国沿海经济发展最好的地区,干了十几年,才慢慢熬到小主管,工资也不过□□千。岩城作为一个发展不太好的内陆城市,怎么可能会给这么高的工资。但是她所了解到的信息,也是听奶奶和别人讲述的,具体事实她也不知道。她也不敢这样贸然戳破这个虚假而梦幻的泡沫。

    “那你仔细想想,你初中没读完就有这么多,等你读完初中,读完高中和大学,那不是更多嘛……”她咽了一下口水,没说完的话是“何况这么高的工资八成是假的。”

    “可我真的读不下去了,他们说得对,我不适合读书……”

    “他们?”郑之文快速地偷瞥了一眼陈母,壮着胆子将她拉到门边,又假装不小心踢到门,引起宋越和程狄的注意。

    “他们是指你的父母嘛?”

    宋越和程狄从石榴树下走过来,陈录录自嘲地接着说:“王老师也说过的,我不适合读书,还不如趁早找个人嫁了。”

    “少贤说的都是气话,他骂过的人多了去了,你听他的能落个什么好!”程狄靠在陈录录左边的门框上,吊儿郎当的口气,郑之文发现他手指里夹着半支未燃尽的烟头。

    宋越站在郑之文旁边,接嘴说,“是啊,怎么也得把初中读完吧。再说了,再过两三个月就过年了,现在出去,就这几个月你能挣多少钱。”

    “是啊,现在都是九年义务教育,虽然挣不到钱,但是最起码读书花不了什么钱吧。读到初中毕业,还能混个初中文凭。”程狄与宋越一唱一和。

    “你们不会懂的,我家修房子要钱,我妈妈生孩子要钱,我和妹妹读书也要钱。我爸要在家看护我妈和妹妹,还要照应工人修房子。如果我不去上班的话,我们家就……”

    “房子就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现在这样随便点也能住啊,把剩下修房子的钱给你妈妈生孩子不就可以了。”程狄幼稚地反驳,随后反应了几秒,将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在上面狠狠碾了几下。

    看着程狄用鞋底反复碾压烟头的动作,郑之文突然想起什么,福至心灵地说:“人生百年,从现在开始妥协,之后的七八十年,你要怎么过呢?”她下意识地往屋子里的陈母看了一眼,见她还是维持着刚刚的姿势与动作,简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于是她深呼吸,忍不住激动地拉着陈录录的双手接着说,“如果你现在就去上班,大概率会为家里挣好几年的钱,然后没过几年你就会生孩子,然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去养另一个孩子。你的下一代又重复你这一代的悲剧……你现在才十几岁,你目前的人生都是受到父母家长的钳制,如果我说的这个成为现实,那你之后几十年的人生又会受到孩子的钳制。终其一生,你都在为了别人劳碌,人生自由而快乐的时光几乎没有。如果你读书的话…我不敢保证你之后的生活会过得更好,但是起码可以逃避…可以逃避几年的责任与现实。”

    陈录录听完后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哽咽着说,“之文,谢谢你,谢谢你!但是…对你来说可能读书很快乐,但是对我来说,现在的生活是一种折磨,读书也是一种折磨…”,她回头看了一眼阴影里的母亲,又看了一眼石榴树下稀薄阳光里的父亲,以一种戏谑而苍凉的语气说“两处都是折磨,如果我去上班的话,起码能挣到钱,这样显得我的时间值钱一点。”

    说完,她突然伸出双手紧紧抱住郑之文,将头埋在郑之文肩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郑之文一时错愕,随即紧紧地回抱住她。听见她压抑地哭声,之文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轻轻拍拍她的头。然后抬头看着灰色的天花板,瞪大眼睛,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就在这时,陈录录的小妹突然从外面搭的做饭的棚子里跑过来,她红着眼睛拉扯陈录录的袖子。陈录录慢慢松开郑之文,用手背用力地擦干净脸上残余的眼泪,然后蹲下身,跟她妹妹温柔地说“我马上过来。”她妹妹点点头,又红着眼睛跑回去了。

    陈录录站起身,用目光将他们三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去,然后带着哭腔说“谢谢你们,你们是不需要对我负责的人,但是你们已经尽力了。我有我的责任和选择,对不起。之文,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程狄和宋越低着头走开了,一句话也没说。

    “之文,”陈录录拉着郑之文的双手,就像之前郑之文拉着她的双手一样,真挚地说“谢谢你今天跟我说的话。你一定…不要妥协,一定要…好好读书。未来…你的未来一定很美好,请替我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吧。前程似锦!”

    郑之文看她眼里含着泪,面上却笑着说出“前程似锦”四个字,有种深深地无力感。陈录录再次轻轻抱了抱她,却在郑之文没反应过来回抱她之前,转身走进那个用油布和木板临时搭的做饭的小棚子里去了。

    郑之文呆呆地靠在陈家的门框上,眼神完全不能聚焦地乱晃。终于,她的目光停在了院角的石榴树上。他看见几朵蔫了吧唧的石榴花仍然不知死活地挂在树梢,卷曲发黄的叶子点缀其后,花色仍然是那样红得刺眼。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而复杂的情绪,她不知不觉地往陈家院子外走,甚至没有避开沙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堆上,鞋底与沙堆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不少沙子钻进了她的鞋里。她却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往出走,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她沿着来时的路不停地往前走,想回家,甚至只是回到公路上,远远地将这个地方甩在身后。但是,连沟各种小路纵横交错,她走到一个三岔口时,眼前一黑,突然不记得走哪边了。

    “走右边。”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从后面传来。很奇怪的是,虽然今天才第一次说话,但是郑之文不用回头就知道,这是宋越的声音。她沉默着不停地往前走,遇到岔路就停下,宋越在后面轻轻出声为她指引方向。

    走了四十多分钟,虽然还没有到达车路,但是连沟已经看不见了。郑之文慢慢放缓了速度,思绪开始渐渐回笼。她突然感觉脚疼,在小路边上找了块比较平坦的石头随地坐下,然后生气地将鞋脱下,用鞋跟使劲砸另一块石头,将鞋里的沙子都抖出来。宋越见她用恶狠狠的模样将鞋使劲往石头上戳,有点好玩,忍不住笑了一下。谁知这让气头上的郑之文突然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宋越,自己居然这么没有顾忌的随地脱鞋,还抖沙子。顿时又气又尬,手忙脚乱的穿上鞋子又继续往前走。

    “你还笑得出来?!”

    “我外婆家就在连沟,这种事我知道得不少了。”

    “这种事经常发生嘛?”

    “嗯。”

    “可我是第一次亲眼见。”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明明有办法的…”郑之文想起什么,吸吸鼻子。

    “什么办法?”

    郑之文又想了想,最后还是哽咽着说,“……你说得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

    “你哭过嘛?”郑之文突然转身,与身后的宋越面对面。

    “什么?”宋越没有反应过来。

    她红着眼睛,脸上挂着泪痕,鼻头被冻得通红。神情固执地微微仰着头问他,“我说你有为…为这种事哭过嘛?”

    “没有。”他诚实地回答。

    郑之文的视线慢慢下移,看向地面。宋越看着她的头顶和微微耸动的肩膀,不知所措。“我之前看电视上放的纪录片,有种黑色的鸟,同伴去世之后,它们会自发地聚集在同伴的尸体旁,长久地哀鸣……”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流泪,宋越伸出手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她却突然伸手紧紧抱住宋越,像陈录录一样,将头埋在宋越的肩上,压抑地哭泣。于是宋越也像她安慰陈录录一样,一只手搂住她的腰,一只手轻轻拍拍她的头。

    赵思齐与程狄追上他们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在车路上走了很远了,依旧是郑之文在前面走,宋越默默地跟在后面。上车后,四个人都不说话了,车里死一般寂静。程狄和赵思齐不停地在抽烟,宋越将他那边的车窗摇下,秋天的山风灌进来,呼呼风声伴随着凉意拍打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

    赵思齐将他们三个挨个送回家,先是宋越,然后是程狄,最后是郑之文。赵思齐将车停在郑之文奶奶家门口,从车上下来,他们两个站在院子门口。赵思齐面对着郑之文,看见郑之文红肿的眼眶,他伸出手无力地搭在郑之文肩膀上,仔细想了半天。最后说,“一定要好好读书,”然后摸摸她的头,说,“快回家吧。”

    郑之文应了一声,推开门进去,在门后与他挥手告别。郑之文将门虚掩上,看赵思齐上车掉头,然后往来时路开。郑之文奶奶家前面一百多米的地方是一个拐角,那个拐角过去就是郑之文自己家的房子。郑之文看到赵思齐将车开到拐角那个位置,突然停下来了。车头部分隐没在拐角那边,郑之文只看得见半截车身,赵思齐并没有从车上下来。

    陈录录辍学事件过去一两周,班上一个姓李的女生也突然不来上学了。郑之文去问程狄,他说,那个叫做李什么的女生要结婚了,是自己要结婚的。嫁的那家人,就是前街街尾的一家电器店老板的儿子。郑之文跟程狄,徐梦和赵思齐都提过这件事,确认程狄的说法是否正确。却总是记不清那个女生的名字,只知道她姓李。他们几个的说法倒是都一致。这次。郑之文没有特别伤心,毕竟这是那个女生自己自愿的。

    不过,这件事总是让郑之文隐隐感觉到不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他们还是亲戚呢,这也算是亲上加亲了。”直到无意之间听到同学八卦时说的这句话,郑之文才恍然大悟。

    “那你要去什么地方挣钱?”

    “岩城。”

    “和谁?”

    “……亲戚。”

    “王老师也说过的,我不适合读书,还不如趁早找个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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