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后，许因诺和韩老师通了电话，说了雕塑的事情，商量解决办法。韩老师是她的恩师，这座青铜身上的纠纷是非越多，韩老师越是坚持它留校收藏、展出、参赛。韩老师经常骂她：“怕什么！”
她也很感激美院，因为美院不会把一件抄袭作品做为优秀毕业作品收藏，这是对许因诺最强大的肯定。
韩教授联系了他合作的雕塑厂，从一个大项目里抽调了技法最好的老师傅，赶工期，尽快修复雕塑。
许因诺又和美术馆、美院协调：雕塑先搬出美术馆，临时放在雕塑系的工作室里，尽快确定维修方案。
江骁看着许因诺处理这些事情，果断清明。之前，她身上倔强和叛逆的反骨一直没方向，又无处释放的支棱着，此时终于拧在了一起，在她眼睛里黑亮成光。光芒来临，黑暗退潮，她现在，终于是她该有的样子。
江骁握住了她的手。
许因诺吃了一惊，她还没来得及再挣脱，江骁牵了她就走：“我带你离开。”
许因诺茫然的看着两人相牵的手，抬头，是他的背影，雪白的衬衫。
两人正走出展厅。展厅门口按江骁的意思“清场”了，但美术馆里的人还是很多，八卦当头兴味正浓，细细嘈嘈的议论里都是“抄袭”、“许因诺”……
许因诺立刻藏在江骁身后，下意识的拽着他的手，紧跟了。
江骁笑了一下：真是势利的女人。
出了美术馆，江骁立刻放开了她。
回去的路上，许因诺接到了“竹新奖”打来的电话：要求她提供能证明参赛作品《触》是她原创的一些列材料，要求她解释《触》与知名雕塑家周北同两年前发表的作品《恶鬼》高度相似的原因。
竹新奖收到了举报，还有网络上数不清的转发和@，举报许因诺抄袭。
一个学术严谨的雕塑奖，在界内是权威的影响力，但在网上一直默默无闻，几十年来第一次火成这样。
#周北同被抄袭#
这个话题两年前就在网络上存在了，圈内人义愤填膺，但大众的关注度很低。艺术圈孤冷，引发关注的多是“拍卖天价”这样的消息。在艺术圈这个大圈里，雕塑圈是更小的一个圈，两个毕业生的作品之争掀起的浪就更小了。
但现在，周北同是当红海归青年艺术家，更是难得出圈的明星艺术家，备受艺术品市场和时尚圈的追捧。登杂志的封面、出专访、开个展，明星纷纷通过结交周北同从而结交“艺术”。
因为周北同今时今日的关注度，这个话题迅速扩散；因为“抄袭”话题的敏感和扩散，周北同的关注度再次扩大。
竹新奖让许因诺解释。
许因诺解释不了。
《触》所有的创作手稿、转成立体的小稿，一点点的放大过程，泥稿，翻模、石膏、修复，铸铜、打磨……全部或砸或丢。而记录创作过程的图片和影像资料都存在一台笔记本电脑里，那部电脑现在碎成渣。
她能摸着自己的良心起誓：我没抄。
谁信？
许因诺木然的望着窗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车窗上，窗景飞掠后退。这一秒的存在，下一秒无影无踪。停留在玻璃上的只有她的虚影，还有她身后江骁的侧影。
许因诺心念一动，缓缓回头：“你……会修电脑吗？”
江骁皱了下眉：“我不修电脑。”
他是程序员，程序员不是修电脑的，为什么程序员就会修电脑？
许因诺失望，她是不该抱什么希望的。
车开进市区，行人在车行道上逛马路，外卖电动在车缝里飞来飞去。车很不好开，江骁心烦。
他认了命的：“说吧，电脑怎么了。”
许因诺眸子一亮：“笔记本的硬盘格式化了，存在里面的东西能恢复吗？”
江骁无语。
“算了。”许因诺放弃。
车开出去几公里。
江骁烦的：“拿过来吧，我看看。”
“真的！”许因诺欣喜。
江骁：“不保证能找回来。”
“嗯。”许因诺用力点头，随即想起来一件事，犹犹豫豫的：“那个本子，被摔坏了……”
江骁觉得自己掉坑里了，用力的呼出口气，他就不该心软……
车缓缓减速，停在路边。江骁侧过身，认认真真的看着她：“许因诺，你虽然人横、无能、作、还总是惹麻烦，但你确实是个挖坑下套骗人的高手。”
许因诺有求于人，江骁的这通训，她忍了。
江骁甩了脸子，把许因诺赶下车，让她打车回去拿笔记本，送到留创园去。
留创园和许因诺半坡的住处中间横跨了整座城市，单程开车都要两个小时。江骁赶时间，要回公司处理事情，今天的事情都很棘手。
江骁回了公司，聂正已经回来了，找江骁说报案的事。公司里的所有监控、数据、资料……也都封了，交给警方。
“我去了趟警局，配合完调查，你怎么才从‘许设计师’那儿回来？”聂正问。公司里的事情太糟心，唯有八卦才能让聂总轻松些。
江骁说着官话：“人民公安办案效率高，聂总雷厉风行。”
聂正观察着江骁：
江骁在整理一桌子的文件，但他眼里的碎芒、唇角的兴味儿……分明是今天没白忙，得了手的。
聂正被爆袭，一颗直男老心被强行摁进了粉色泡泡里，连连惊叫：“哎哎哎！江骁，你不对劲啊？”
“别胡扯。”江骁肃着脸，把文件夹往聂正身上一摔：“开会。”
许因诺翻遍了整座两层的小楼：工作室、地下室、库房、房间、院子、车库……最终，在车后备箱的杂物里翻出了那台笔记本电脑，电脑包上是两年厚的灰尘。
她抬起手臂蹭掉额头的汗，拽了电脑包就跑。晚高峰，又被结结实实的冻在了车河里。
出租车师傅见她坐立难安，说：“给等给你的人打个电话，说堵在路上了。”
许因诺摇头：“他忙，不能打扰。”
师傅乐了：“他要是等不及、先走了，你不是白跑一趟？”
许因诺不说话，那摸样呆的：哪怕对方不等她、她白跑一趟、车堵到夜里十二点，她也是一定要去的。
到留创园的时候是夜里十点多，整座中式园林灯火通明，所有的公司都在加班。
许因诺惊叹着：这里才是不夜城，沉在海底的璀璨之城。之上星空熠熠，下玄月钩起夜海薄光。
视拓科技里更是人影穿梭，比白天还忙碌紧张。
江骁在办公室，看见汗涔涔跑进来的许因诺，他紧锁着的眉展开了——她和电脑包都像是刚考古出来的，全是灰。
许因诺知道自己脏，电脑包也不知道该放哪里。办公室太干净，主人有洁癖。
江骁：“放桌上吧。”
黑亮的桌面上立刻落了一圈灰尘。电脑包里，是一部摔得很彻底的电脑，基本上成了渣。
江骁摇头，叹服。
许因诺更汗了。
江骁的手太干净，指尖拨拉着里面的碎片，挺嫌弃的。他看了型号、配置。放在今天，这个本子也能卖十万多，配置很高，专业做图用。就算再没理智，看在钱的面子上，绝大多数人暴怒泄愤时拿起它也会放下，换个便宜的再摔。以它的惨样，当时确实是被人诚心诚意灭掉的。
江骁用纸巾擦着手上的灰：“你再买一台吧。”
许因诺急：“不用修好，只要里面的数据。”
江骁：“你以为数据是灰尘，敲一下就掉出来了？”
许因诺彻底失望了，她还以为，江骁能有办法。
如果数据找不回来，竹新奖那里一切作罢，那座青铜也作罢，她许因诺、也真的是气数已尽。
罢了罢了。有些事，争过了、到底是争不过命。
许因诺利落的阖上了电脑包。终究有太多的不甘心，她气梗得厉害，脖子上青筋暴立。
她用手擦着江骁的桌子，擦上面的灰，手抖得厉害。
江骁叹气，烦：“放下吧，我试试。”
许因诺嗫嚅着：“你别为难……”
“我不为难，是你为难我。”江骁瞅她。
许因诺垂头。
江骁：“你都找谁修过？”
“没修过。”
这是实话，当年摔坏后，许因诺找了很多电脑高手，本子还返过厂，没人给她修。
江骁：“不管能不能找回数据，你都得谢我。说，怎么谢？”
“随你。”
能修好，比什么都强。
江骁有了些兴趣，仔仔细细的想着、呢喃着：“随我啊……”
许因诺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江骁目光罩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里是沉沉淡淡的意味，丝丝缕缕的水汽缠得迷迷蒙蒙的。
许因诺从容自若，双手背在身后。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要镇定”的念头上，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样的控制、这样的站姿，让她的身体挺立绷起，泄露了所有的紧张，同时也让身体玲珑毕现，仿若被向上牵引，仿若献上。
江骁打了通电话，让一位工程师来办公室。
他讲完电话。办公室里静的心惊。
许因诺知道江骁的目光一直逗留在自己身上，她控制着呼吸、表情、姿态，装不知道。
敲门声惊动了安静，一位工程师推门进来：“江总，找我？”
江骁：“这就是那台‘电脑’，你挑战一下？”
工程师一声怪叫，提电脑屏，只拎起了半个，和其他部分间被线和零件连着。
他转向许因诺，想疯：“你为什么把它搞成这样？为什么还修？为什么拿它来考我？”
许因诺：“……”
江骁：“你是十万个为什么？”
工程师薅头发：“江总，为什么这活儿给了我？”
江骁：“为什么你还不加薪？”
“对啊！为什么我还不加薪？”
江骁：“因为你没修好电脑，想想办法，把数据弄出来。”
工程师问了许因诺一些问题，问她要找的文件，内容，又和许因诺加了联系方式，方便有问题随时联系，拎着电脑包走了。
许因诺对工程师鞠躬道谢，客气话说得没完没了。
江骁早就坐回电脑前，忙，很专注。
许因诺对着江骁：“谢谢。”
江骁在想事情，“嗯”了一声，眼睛不离电脑。
许因诺等了等，又问：“你不走吗？”
“加班。”
“会很晚？”
“通宵。”
许因诺告辞离开。关门时，看见江骁对着电脑屏凝神沉思，遇到了难题似的。他比白天松懈了很多，疲惫又专注，沉静平和。
江骁终于有了反应，看向她：“还有事？”
许因诺又走进门：“想……请你宵夜。”
江骁是迟钝的，脑子里还是无数运行的数据符号，待明白她说了什么，挺意外。
许因诺解释：“你这么忙，我还给你添乱，想谢谢你。”
江骁利落的起身：“走。”
许因诺忙说：“把刚才的工程师也叫上吧。”
江骁瞧她，挺冷的一眼。
许因诺是觉得：她托了江骁，江骁把事交给了工程师，所以，主要是工程师出力……
“好好想一想，你最应该谢谁？”江骁问。
许因诺迷茫：都应该谢的吧。
江骁教她做人：“谢我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