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江骁第二天去了美院。

    毕业季,林荫里挂着送别的横幅,彩旗。刚下了一层薄雨,湿漉漉的校园清宁可爱。

    江骁没什么目的,闲逛。花墙后有咖啡厅,他进去点了杯咖啡。侍应生是兼职的学生,江骁问他:“雕塑系怎么走?”

    男生:“雕塑系没人了,去山西采风去了。”

    江骁听着有趣,聊:“去看菩萨?”

    “壁画、古建、民间艺术,和考古队抢地盘。”

    “许因诺也去了?”

    “你找许因诺?”男生多看了江骁一眼。

    这语气,难道找许因诺是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江骁看着男生,等着他接下来说什么。

    “她算不上美院的人,不太清楚。”男生不愿多说,放下咖啡,走了。

    江骁还是去了雕塑系,楼门都挂了锁,空楼。他就去了美院的美术馆。

    美院的积淀深厚,多少校友都被铭刻在美术史上。美术馆里展出的都是名家大家:邀请展、回顾展、收藏展、联展……江骁从来不知道展览能有这么多名目。国画、油画、书法……雕塑展只有一个,江骁走了进去。

    很多奇思妙想的创作,前几眼看还有新奇感,看多了也麻木。江骁不懂艺术,就准备离开了。他看看周围,想找展厅的出口。余光扫到身后,一片暗光粼粼,不禁多看一眼。黑暗里,一对黑青的眼珠俯视着他。

    猝不及防的,江骁竟然被这双眼摄住了。就悬在他头顶上,凶暴诡异、贪婪邪恶的看着他。

    他后退几步,看清楚了,是件粗粝刚猛的青铜雕塑,两米多高的巨大体积。

    铜色沧桑,光泽隐动的地方是凌厉的边角。凶恶耀眼的眼睛之后,黑青嶙峋的身形庞然隆起,宽袍猎猎如刀——这是一只凶恶的神煞。全身线条笔直凌厉,刀劈斧砍出来一般,青铜的暗光锈色犹如燃烧的地狱之火,风雷涌动。

    它狂怒风行,猛然折身回探,发现了什么似的,面目贪婪惊艳。利爪狰狞腾空,蓄势横抓,爪尖的姿态却极其妙曼,极富耐心。那一抓间空无一物,是一处留白。这具神煞是在诱捕什么,还是它被这处留白诱捕了?说不清楚。

    青铜隐在暗处,却是整个展厅里气势最强烈、最夺目的一件。恶与欲,堂皇炫耀,至暗淋漓。它让人全身冰冷,也让人热血澎湃。

    江骁看雕塑的底座,不锈钢的介绍牌上刻着简介,作品的编号、分类、尺寸、材质……所有内容的冒号之后都是空白。

    唯独“创作者”后面有字:

    许因诺

    雕塑系XX界研究生

    江骁低着头,和“许因诺”三个字对视了半天。

    不禁想起了焦化厂树上的那只朋克豹子,当时看着精湛惊艳,比起眼前这只凶煞,那只豹子完全是雕虫小技。难怪那位老师会把设计稿摔在她脸上。

    走出展厅,江骁问门口的工作人员:“这里的展品,卖吗?”

    “美院收藏了,不卖的。”

    江骁这才看清楚展厅门边的大字:历年留校优秀作品展

    看上了,就占为己有。美院也一样,而且更方便抢占学生的作品。

    江骁笑自己阴暗了,居然会嫉妒美院。

    江骁开车去了半坡的别墅区,这次他走了一条平坦的柏油路。林荫浓密,光影静谧。许因诺家的院门居然半掩着,江骁正要敲,门被向里拉开,门内的人满脸讶异。

    “许因诺,在吗?”江骁问。

    “因诺?因诺……哦,因诺不在。你、你找她?”门里是位大姐,比江骁还拘谨,看着像是家里的保姆。

    江骁:“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在路上,就快回来了,您进来等等她?”

    “可以吗?”

    “可以的可以的。”大姐殷勤的把江骁往房间里让。

    江骁抬腿进门。

    小院高树,树冠葱郁。这是个放任绿植乱长的院子,杂草天然,绿意蛮荒肆意。树影掩映着两层高的小楼,再进楼门:不是房间也不是客厅,整个一楼被打通,改造成了一件空大的工作室。

    墙边是几排架子,架上大大小小的雕塑作品:金属的、石膏的、木雕、陶瓷……挤得满满当当。房间中央是两张木桌拼成工作台,放着电脑、几张画稿、零散的画笔长长短短的、数不清的雕塑刀。

    角落里斜着个巨大的画架,一幅水粉画没画完。画架旁一辆超市用的购物车,满满的半车画笔、颜料。

    整个房间没有人呆的地方,坐、站,都没有地方。

    “因诺马上就回来了,您再等等。”大姐偷看着江骁,藏着笑,但藏不住。

    江骁看画架上的画,没画完,淡橙色过渡到暗红色的混乱色块,看不出是什么。

    大姐慌慌张张的去摘画:“哎呀,小姑娘乱画的,你可别当真……”

    可江骁也看明白了——凶杀现场图,暗红的是血迹、淡橙色是横放的人体。他瞬间挪开目光,眉头皱起,这女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转身,赫然正对着一个白花花的裸男,石膏像,和江骁等身高、甚至还要高些的——《大卫》——能在全世界光明正大裸奔的意大利古典男人,□□健壮光洁。这尊雕塑最著名的是他的健康俊美、心形瞳孔;最八卦的是他胯间的那一块与身体的比例偏小,像没发育彻底的男孩子,太乖。

    因为是真人等身,这雕塑就仿佛是个人,脱光的成年男人。

    应该是许因诺雕的。两腿之间没有马赛克,技术流、写实派、雕工精湛。

    江骁居然一阵脸热。

    黄暴。

    坏女人!

    等了二十分钟,江骁不等了,告辞。

    大姐极力留他,拨通了许因诺的电话。偏偏,许因诺就是不接。大姐急得跺脚,也只能把江骁送出门。她最担心的是今天怠慢了江骁,唠唠叨叨的嘱咐着:“您改天一定再来。”

    “好,您留步。”江骁对她点点头,上车走了。

    大姐望着车消失的方向,怨念:“因诺啊,怎么偏偏就不在呢。”

    一转念她又雀跃得不行,急急的给家里打电话:“许姐,有个男孩子来找因诺了……别提多好了,模样好、教养也好,看着很不简单呢……哎呀,因诺一定是喜欢的,不然他怎么知道因诺住这里的……”

    傍晚,出山的道路两边居然摆起了地摊,星星点点的晚灯连缀成了一条集市,热闹又闲散。

    江骁把车停在路边,给江家家族里嘴巴最大的表姑打电话,借钱。他是用父亲留给他的一处写字楼做质押。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之后,亲戚朋友无数的关心电话打了来:问他近况的,给他钱的、给他借钱的,唏嘘感慨的关怀安慰。

    江骁烦躁的解开领口的扣子,下车,走进了集市。

    天空残阳烧尽,天宇瑰丽的紫红色正在被墨色封存。小集市的萤萤灯火闪烁在暮色的山坳里,像童话里巫婆的一把水晶石。

    不是卖杂货的地摊,却是做手工的人摆着摊。摊主有学生、有匠人、还有写字楼里的白领,都是玩票的。摊位上有首饰、汉服、点翠、琉璃灯、银戒指、陶瓷娃娃……

    江骁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挤进这个小资小调的集市里,有种误入的荒谬感觉。小街不长,最后一间铺面是卖瓷器的,江骁往门里瞥了一眼。

    五十多岁的男人骑站在梯子最高层,头上顶着直径半米多的圆瓷盘,T恤的后背上两个硕大的字:老板。

    “老板”喊伙计:“许因诺,接盘子。”

    地上一把藤椅背对着门,有人窝在里面挺尸,也不答应。

    “帮帮忙。”老板谄媚,哄小伙计。

    “不帮。”

    “我扣你工钱!”老板威胁。

    伙计:“你挺不到下个月的,这两天就该破产了,你发不了我工钱。”

    听着许因诺的语气,都能想到那一脸的破罐子破摔。

    老板看见门口有人,小心翼翼的又把磁盘放回架顶,爬下梯子招徕顾客:“买瓷器啊,我们是五十年的老厂……”

    藤椅里的伙计无动于衷。藤椅边的小桌上有个泥塑,还没雕好,是尊关公,手拨长髯,高抬一条腿——正在劈叉的关公,挺傻挺浮夸的,卖笑的关公。

    江骁走到桌边,看到了藤椅里的许因诺。两条顺直白皙的长腿叠着,热裤半袖,手里玩着一把黄澄城的铜制雕塑刀。

    许因诺乍一眼看见江骁,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他。

    江骁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问老板:“你这儿定做礼品吗?”

    老板殷勤的:“做的做的,什么都能做。”

    老板立刻把许因诺轰起来,请江骁坐在藤椅里。他和江骁聊,知道这位主顾是为科技公司选礼品和宣传品,老板提了很多建议,也都是商务礼品的经典选项。

    许因诺听得麻木,她看眼江骁,那人一脸的没兴趣。

    老板越说越不自信,江骁的态度让他越来越自我怀疑:商务礼品可不就这些内容吗?

    江骁忽然问一旁的许因诺:“你有没有新鲜点的创意?”

    许因诺:“没有。”

    “有!”老板高叫,濒死求生:“许因诺你必须有办法!”

    许因诺双手抄在兜里,冷倦无趣的:“赚不了几个钱的,救不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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