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没人发现江骁来了。

    宋轻歌最先看到,正要过去却站住了,她看到了许因诺,江骁自然而然把那女孩圈成他的。

    一声轻浮的口哨响过来,是聂正。

    聂正乐,胳膊压在宋轻歌肩上占便宜,笑得邪性:“我说江总怎么会迟到,是接人去了啊。哎,知道江总今晚为什么请客了吧,为什么公司聚餐他还让大家带朋友来——因为他要带‘人’来啊!歌啊,记住喽,男人这样才叫动真格的。”

    “滚!”宋轻歌打掉聂正的手,转身离开。

    聂正兴致勃勃的看着吧台方向。

    那边,江骁倾身,在许因诺耳畔说了什么。许因诺拒绝的摇头。江骁却不管,握了她的手把人拽下椅子,牵着向这边走过来。许因诺挣了挣,挣不开也就不挣了,不情不愿的瞪着江骁的后脑勺。

    聂正对迎面过来的江骁高高举杯——服!心服口服!

    露台这边清静,音乐声小,护栏外夜空澄澈,晚风惬意。

    江骁坐下来,看看四周,问聂正:“怎么不去玩,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一个人”?

    聂正立刻上头:带着妹子的人来问他为什么“一个人”?这是什么?这是炫耀啊!

    聂正翻脸:“你怎么不去玩?”

    场子里,大家玩得花样百出,跳舞唱歌拼酒玩游戏,百无禁忌。有几个女孩把一米九高的程序员逼到角落,举着各种香水狂喷他,喊着:“让他回去跪搓板!”

    江骁眼睛亮亮的,像班主任看着学生放假,他笑:“我过去,他们放不开。”

    聂正撇嘴,转向许因诺:“许设计师,最近在忙什么?”

    许因诺定定的看着聂正,她是真的在回想“最近在忙什么”。

    聂正以为她会说出很长很长的一段话来。但是,许因诺漂亮的眼帘一眨,看向了栏杆外的夜空。

    聂正:……

    搞艺术的女生都这么拽的

    聂正看江骁,告状。

    江骁像是在笑,又不太像,总之是没反应。

    聂正气得:这是兄弟?这种兄弟!

    他算是看出来了,江骁拿许设计师当佛供着的,只要她自在就行。

    江骁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也不把许因诺介绍给谁——散场后谁都不认识谁,这样的环境里人才最舒适放松。

    许因诺也不想结交谁,怡然自得的喝酒。空杯了,酒杯在那里,江骁自然会给她斟满。

    宋轻歌远远的就看见聂正变成一个大灯泡,她准备了几个能和许因诺聊起来的话题,走过去。坐下来后,宋轻歌发现自己想多了:这里不需要聊天、不需要活跃气氛。需要活跃气氛的只有聂正,但聂正不需要搭理。宋轻歌乐得沉默,毕竟说话累嘴又累心。

    同桌的三个人,一个比一个性子冷,聂正被冰镇得死死的。他坐不住、不舍得走,很是燥郁,手里无意识的盘玩着一个小东西。

    宋轻歌看见了,从聂正手里拿过来:“这是什么?”

    聂正烦:“不知道,无名神兽。”

    是个小雕件,聂正今天在A市机场的特产风情店买的,准备送给小侄子。

    许因诺:“镇墓兽。”

    江骁奇怪的看她,许因诺会主动聊天?

    许因诺坐姿端雅,后脊梁舒展悠长。她回应的看向江骁,居然是一脸浅笑,双眼失焦,醉光细碎。

    江骁翘起唇角:她这是、醉了?

    许因诺没喝多少,但她这些天一直都醉着,身体里蓄了酒,沾几口酒就醉了。

    她在外面是乖乖女,滴酒不沾,更不知道有醉后有“酒品”一说,而且流派众多。许因诺喝酒也都是独醉,断片就得了。所以也没人告诉她,她喝多之后爱笑、絮叨,跟什么都能聊起来:跟自己、跟树叶、跟天花板……最近她跟那只流浪猫聊的多。

    聂正还在消化着:“镇木受……枕木痩……阵……”

    许因诺:“镇墓兽。古墓里守在墓室门口的凶兽,震慑鬼怪,保护亡灵。一般是成对的立在墓门两侧,一只兽面、一只人面,左边一个、右边一个。这只是兽面的,另一个呢?那只人面的呢?”

    宋轻歌手一抽,被烫了似的。小凶兽“当”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不是!”聂正瞪许因诺,“胡说八道!”

    许因诺软醉,软绵绵的:“可它就是啊,它是仿的,原作被馆藏,在故宫博物院里。”

    不仅是,而且是镇墓兽里的国宝级。

    聂正的脸越来越难看。

    宋轻歌都尴尬了。

    桌上,小瓷兽兀自凶狠着:一双弯角、白眼獠牙、面目狰狞。颜色却绚丽,白色、绿色、褐色,一绺绺的颜色像在流淌。

    宋轻歌转移话题:“这是……唐三彩?”

    唐三彩,盛唐气韵、艺术瑰宝、享誉国际,拍卖会上更是高价频出。

    聂正的脸色缓和些。

    许因诺:“是唐三彩,随葬品,冥器。”

    这回,聂正听得清楚明白——冥器。

    宋轻想扇自己:提什么唐三彩……

    聂正咬牙切齿的,猛的推开了座椅要走。他目光正撞上江骁,只能又坐下。聂总攥着冥器唐三彩知名镇墓兽,一下又一下的攥着,瞪着许因诺,发作不得。

    许因诺无知无觉,她在喝酒,话说得多了嗓子干。

    聂正嚯的站起来,腾腾的大步走了——到底是发作了。

    宋轻歌看着许因诺,叹气:没见过这么不通人情世故的人,怎么混社会的?还能活到今天?

    江骁是职场生意人,能看得下许因诺这样的做派和情商?

    但江骁不说话、只管笑,眼里的纵容……

    宋轻歌忽然间对江骁失望了:他再好,终究不过是个男人。

    男人最敏感的还是颜色,看女人先看皮囊。江骁对女人“冰冰有礼”,不是他先看女人的灵魂,而是他对皮囊更挑剔。

    宋轻歌忽然觉得乏味。她挺聂正,问:“冥器、镇墓兽,这种东西为什么要做成商品卖呢?”

    江骁问身边:“为什么,嗯?”

    “辟邪啊,转运镇宅。我做一个送你啊,我做的比这个好。”许因诺又一杯酒下肚,这会儿是真的醉了。

    江骁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好。”

    许因诺认真的看着他,非常严谨:“我告诉你,这不是抄袭,这是临摹,是致敬、是学习、是仿制……记住了吗?”

    江骁眸色温柔浓沉:“记住了。”

    宋轻歌待不下去了,起身离开,沉郁的呼出口气。她去找聂正,聂正在酒吧门外,抽着烟散怨气。

    宋轻歌:“你误会她了,她说镇墓兽能镇宅辟邪,还说会亲手做一个送给江骁。”

    暴躁聂正立刻阴转晴。他这一挂心肠是属鸟的,存不住东西,轻快。

    聂正:“这个许因诺,话不说一口气说完,弄得我这儿跌宕起伏的,这不是涮人玩么?”

    聂正絮絮叨叨的又说可半天,热闹的,把自己都逗乐了。

    宋轻歌偶尔捧场,赏聂正一个假笑。她现在脑子里全是许因诺,她的笑、化的妆、托酒杯时俏丽的手型……

    宋轻歌哀叹,放弃不了暗恋的男人怎么办?那就认识他的女朋友吧。从此之后,你满心满眼放不下的都是那个情敌。男人算什么、女人最爱的是女人。

    走廊里,有包厢的客人散场出来。有人认出了聂正,走了过来,是个大方妩媚的美人,笑吟吟的:“聂总。”

    聂正转身,笑容顿住,皱眉:“石帆?”

    酒吧门里陡然爆发一阵尖叫和口哨声,音乐鼓点满燥,人们兴奋的齐声喊:“江总!江总!江总……”

    在一轮更劲爆的尖叫声后,有人发疯怪叫:“江总我爱你!”

    聂正和宋轻歌互相看看:里面怎么了

    石帆颇有兴致,望着门里,明知故问:“江骁也在?”

    酒吧里,宋轻歌走后,许因诺慢慢的咄着酒。她知道自己醉了,也知道江骁一直看着她——这是个等着她醉倒的男人。

    许因诺歪着,手支着头,媚眼流光:“你……看什么?”

    江骁不说话。

    许因诺用手盖住自己的眼,这样他就看不见她了。这招很管用,她傻气的笑。

    蒙着眼的手被江骁握了,往他身后绕。许因诺软软的跌在他怀里,手绕着他的腰。

    许因诺恼火的挣扎。

    “想不想撒野?”头顶的声音问。

    她仰起脸,惊喜的:“想。”

    人贴在他怀里,姿势是抱着他的,简直是送到嘴边……江骁对欺负女醉鬼没兴趣,拉着她起身:“走!”

    许因诺踉踉跄跄的跟上,站定了,发现自己站在舞池里。炫目斑斓的光摇得天旋地转,音乐节奏控制着全世界,一张张模糊的脸,沸腾热舞。

    狂醉打底,灵魂飘荡,□□自由。

    江骁扶着她,鼓励的、甚至是引诱的,带着她扭动身体。他在她耳边大声说了什么,许因诺根本听不清,她尖叫了一声,也是听不见。她仰头哈哈大笑——就要这种感觉、就是要这种感觉!

    她的目光缠着江骁,傻笑。

    江骁眼里的光一跳,幽沉得不成样子。

    许因诺忽然向后划出一大步,笑容渐散时眼底沉雾腾起,雾里是邪恶女巫的陷阱。

    江骁情不自禁追着她。

    恰一个强劲的鼓点,许因诺的身体突然打开,后仰如拉满的弯弓。

    江骁还没看清楚,许因诺已经迅捷的跳了起来,竟然是一段爵士。旋转、跳跃、扭动,黑暗的乱光里,她跳得奔放又撩乱,鼓点和节奏缠在她身上一般的性感。

    这个起势太突然、太惊艳、也太劲猛。舞池里叫声迭起,人群随着她一起沸腾狂舞。

    许因诺腰胯柔韧,动作能延伸到不可思议的满,收回的瞬间刚猛迅速。她的人像她甩起的头发,是激流回荡的水中舒展又乱卷的海草。偶尔能捕捉到她的一丝眸光,在狂舞的黑发之后,冷烈绝艳,动人心魄。

    江骁定定的站在喧闹里,看着她疯。

    等许因诺跳累了,找江骁,发现他离自己很远,白色的衬衫有荧光。

    她穿过晃动的人群去找他。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浑身都是脏泥巴,正走向班里最好看最优秀最干净的男孩子。她心里藏着恶念,特别想毁掉他,让他变得和自己一样的脏、一样的让人讨厌,她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她双臂圈住江骁的脖子,在江骁诧异的目光里,仰头吻上他。

    尖叫声、口哨声,跺脚声,一浪高过一浪。

    许因诺落下脚后跟,离开他的唇。

    所有的人都在喊:“江总!江总!江总……”

    她的腰和后脑忽然被紧紧的箍住,人被压进烫热的胸膛,随即炽热生猛的唇报复般的吞噬了她。

    是个凶狠的深吻。

    许因诺感觉到了两人身体里同时暴涨的欲望,她想笑:人类、真的是动物啊……

    尖叫声如潮,有人喊破了音:“江总我爱你!”

    江骁放开她,拽她离开舞池。两个人都没说话,到吧台边时,许因诺还在抖。江骁声音哑涩:“晚了,我送你回去。”

    许因诺垂着眼,柔顺的过分。

    调酒师摸着一丝不苟的马甲,别有深意的看江骁。

    江骁想骂他,说:“我一会儿还回来。”

    调酒师翻个“谁管你”的白眼。

    江骁走出酒吧,听见有人叫“江总。”

    他看过去,拧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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