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

    巫潋十五岁生辰的前一天,戏班子开始放假。天还没亮,巫罡就下山去镇里为自家女儿置办过生日的吃食,寻思购置一些新鲜的小玩意儿送给她。

    乔潋早晨方醒,听见窗外树上鸟叫,明日虽不是自己真正的生日,但还是无理由的高兴,无目的地期待。她的心似乎减轻重量,直升上去,可这欢喜到底来说是空的,上去飞不到几尺,便爆裂化为乌有。

    她已经脱离现实世界,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生活了七年。虽说巫潋的父母待她很好,但乔潋毕竟也无法狠心和原来的世界真正一刀两断。

    巫罡和巫魁爱书,就算是市井话本他们也不拒之门外,所以巫潋家有很多“闲书”。

    父母都下山采买东西后,乔潋随机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小说,落寞的向后山走去。

    正在院子里打水的祝九安停下手中的活计,向乔潋打招呼:“少班主早上好。”

    乔潋本就怀着对现实世界的眷恋,魂不守舍地走在路上。忽如其来的打招呼声音吓了她一跳,手中的书险些落在地上。

    巫潋年龄尚小,被魂穿之前调皮捣蛋,在村子里风评一向不好。就算是未来的班主,族人也对他直呼其名。

    乔潋下意识道:“师兄见外。”

    随即又不好意思地挠头:“师兄,你还是叫我巫潋吧。”

    祝九安脸羞得通红,提着水桶打水的手像拿着筛子盛水一般,一着急,注意力全集中在乔潋的脸上,手中的桶摔进井里。

    “你今日反常的很啊。”乔潋调侃道。

    祝九安手忙脚乱地拉起水桶,弄出了巨大水花的声响。

    乔潋不再理睬他,轻车熟路地绕到后山,坐在一块石头上沉浸地阅读起来。

    太阳烘焙的花香,浓得塞鼻子,暖得世人头脑迷倦。以往乔潋最喜欢被草木芳香包裹住的感觉,但今日却觉得这些植物竟散发出荤腥的肉气,和葱蒜无异。

    乔潋读了许久,只觉得腰酸背痛,她站起来,面对挂在天空正中的太阳伸了个懒腰,懒散地合上书。

    倏然间,她身后传来一阵诡异但有节奏的响声。

    “扣扣”的声响扰乱她的心弦,声音愈来愈大时,她才分辨出这是跑马的声音。

    奇怪,后山本没有路,哪里来的马蹄声。

    她原地转了个圈,四下张望,试图找出马的踪迹。就在她转头的时候,一匹黑马冲她呼啸奔来,马背上似乎还驮着一个黑呼呼的东西。

    她正要避开,没料想那马受了惊吓,像疯了一样冲向她。

    “砰”的一声,她感觉自己飞到了天上,还好后山灌丛比较厚,不然她真没把握自己在被撞飞十几米后还能活下来。

    乔潋慢慢睁开眼睛,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那张骇人的脸忽然睁开眼睛,她被注视的浑身又麻又痒,想站起来的腿脚又软了下去。

    乔潋伸手想探探那人的鼻息,不料那人一把伸出手按住她的手腕,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气音。

    乔潋将耳朵凑近他的嘴巴,这才听到了他说的是:“救我。”

    这人身着黑衣,头发散乱,脸上的鲜血已经干涸成疙瘩,胳膊上满目疮痍。他左胸口的伤口处一汩一汩地涌出鲜红的血,若是再不采取措施,恐怕就要因失血过多而休克。

    乔潋将自己衣服的衣角扯下,依靠在大学里培训的急救知识,判断出是静脉流血后,将布条绑在伤口下面止血。

    这人蓬头垢面的,分不清是男是女。看“她”长发飘飘,鼻梁十分的高,有一双好看的狐狸眼,乔潋姑且将“她”认作是女人。

    都说路边的野花不能踩,路边的野男人不能捡,但这人是女子,捡一捡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乔潋拼命追忆自己看过的小说,发现好像没有一个男人因为捡了女子而倒大霉的。

    她沉思片刻,还是生了恻隐之心。她把这姑娘扶起来,将她的一只手挂在自己的脖子上,慢慢地扶着她走回家去。

    “少班主不愧是少班主,真耐撞啊!”

    乔潋将捡回来的女子悄悄地安放在自己的卧室,师兄祝九安木讷的站在一旁,手中拿着浸湿的布,不知所措。

    乔潋连忙扣住他的肩膀,竖起食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嘘,师兄小点声,别叫我爹妈听见了。”

    “怕什么,”祝九安重重地拍向她的后背,“又不是捡了豺狼豹子什么的。”

    二人呆滞片刻,祝九安忽然开口:“只不过,他是女儿身,你我照料属实有些不妥。”

    “好好好......”乔潋打断他的唠叨,将他手中的布夺过来,把女子脸上的泥巴和血渍擦干净。

    女子原本的容貌露出来,“她”五官精致,眉锋出鬓,生得十分俊俏,但面部线条却略显锋利,长睫毛下紧闭的双眼欲醉似眠,抿着嘴唇不勾却含笑,鼻头上和右脸颊各点缀了一颗小小的痣。

    她长得到像是一个男生女相的......男子。

    祝九安和乔潋面面相觑,眼神道出了两人心中的疑虑。乔潋用下巴指了指那人的裆部,朝他使了个眼色。祝九安虽然反应慢,但也眨了眨眼,表示接收到她的讯息。

    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双手,朝那人的裆部一抓。

    靠,是个带把的。

    乔潋一个弹跳,尖叫了一声,双手举到头顶,心里十分难堪。

    “都是男人你害羞什么,”祝九安一把将他身上的脏衣物扒下来,认真嘱咐自己的师弟,“给他把身上擦擦。”

    那人只右胸口上的伤十分深,其他地方都是皮外伤,未伤到筋骨。

    祝九安的父亲是庄子里唯一的医师,他虽在戏班子里当职,但也略通医术,勉强能拉过来救急。

    “这伤口是箭伤吧,”他用银针的钝头翻看他的伤口,惊讶道,“这人硬生生将箭头从肉里拔出来了,可真够狠的!”

    乔潋慌了神,以往小说女主捡到男主后,不是被欺骗感情就是被诛九族,自己只是一个穿越到古代的戏子,她可不想被莫名其妙地卷入党争或者什么神族大战。

    她着急地在屋里团团转,不断敲打祝九安:“快快快,快把他送走!”

    祝九安忽然神情严肃,眼神变得冷淡。他用双手按住乔潋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师弟,我们这些侍奉傩神的,最忌讳的就是见死不救!”

    说完他一个翻身,跳出了乔潋的房间:“你等着,我去拿些药。”

    乔潋双手紧张地绞着手帕,坐在床沿上,忐忑不安地继续擦拭那人的胸膛。

    那人似乎感到一丝痛意,眉头皱紧,双手紧抓床单,但嘴唇紧闭,似乎有意不叫出声来。

    乔潋看着他面若好女的长相,咽了口唾沫。自从她穿越过来,已经很久没吃到好的了。

    她忍不住,捏了捏男子的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手里一边忙活一边唠唠叨叨:“你欺骗我感情也不是不可以,不骗我钱财就行。”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突然正襟危坐,认真严肃地对他说道:“我一生能爱很多人,但确实挣不了几个钱啊!”

    那人嘴唇抖了抖,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一个巨大无比的药包忽然掉进她的怀里,窗边露出一个小头。

    祝九安嘱咐好用药频率,借口说有宵禁,就匆匆忙忙跳窗离开了。

    他家教一向严格,乔潋也不好多说什么。

    乔潋整日以男子身份示人,经历了辨别他性别的事之后,羞耻心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她将他身上的伤口仔细地处理之后,如释重负,一头倒在床上,和他并排躺在一起。睡意袭来,乔潋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夜消人醒,乔潋带着一身汗腻味从床上支棱起身子,半闭着眼,伸出一根手指探那人的鼻息。

    鼻息微弱,几近消失。

    她吓得一下子爬起来,睁开眼睛仔细查看他的状况。

    没想到,那人睁着一双狐媚子眼,直勾勾地盯着她,朱唇未点而红,脸颊晕出红来,像纸沁的油渍,顷刻布满满脸,显得十分腼腆。

    乔潋丝毫不“怜香惜玉”,用手肘怼了他一下:“合着你屏气吓我!”

    那人这才恢复正常呼吸,问道:“这是哪?”

    他见眼前的人一身巫祝打扮,心里已猜出分毫。

    乔潋从床上下去,没好声没好气儿地答道:“这是你救命恩人的家!”

    他眼神警惕,用胳膊用力地支撑起半侧身子,微微颔首:“多谢。”

    乔潋身穿上鞋:“病好了就赶紧走人!”

    那人听话起身,摇晃着身体下床,一不趔趄,不小心摔倒在地。

    乔潋本想一走了之,背着身子用余光瞥向他。在她眼中,那人一脸可怜相,泪眼汪汪惹人怜惜。乔潋在房门口徘徊许久后,纠结再三,还是转身将他扶上了床。

    他捂住胸口,好似要把心肺咳出来,失魂落魄地拽住她的衣袖:“我无处可去。”

    乔潋慢慢蹲下身子,不怀好意的将脸凑近他,故作神秘地用气音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那人摇头。

    乔潋举起双手,装作猛兽张开血盆大口的姿势,冲他虚晃一扑:“我可是方相氏大巫,你来了,就要被我去祭......”

    “坛”字还未说出口,巫潋的房门就被撞开。

    乔潋被吓了一跳,膝盖一滑,直接将男子扑倒在地。

    数十位师兄师弟看到这一幕,慌忙转过身去。其中不乏垫着脚尖看热闹的,脸上带有一丝八卦的笑容,似笑非笑的看着扭捏在一处的两人。

    “巫潋,九安师兄说你病了,没成想你在这,啧啧啧。”一位师兄摇了摇头。

    另一个人起哄:“巫潋,合着你是断袖啊!”

    “吵什么呢?”巫魁闻声赶来,看到压在一个俊美男子身上的巫潋,嘴巴张的比鸡蛋还大。

    她压抑住要将男子打一顿的冲动,淡定的让两人分开,用疏离的语气问道:“你从哪来的?”

    “娘......”

    “你别说话!”巫魁心中烦闷,不听乔潋的解释,用凶狠吃人的眼神看向男子,“我问你!”

    那男子不卑不亢,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巫魁只觉得心中酸涩,想大哭一场。自家养的好白菜终于被猪拱了。

    当晚,巫罡回家得知此事后,大闹厅堂,大声叫嚷的“我不同意”响彻村庄。徒弟们纷纷劝阻:“不就是收留一个流浪汉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想到巫罡先于巫魁哭了出来,在地上撒泼打滚,握紧拳头猛烈垂地,涕泪纵横地说道:“这其中另有隐情啊!”

    众人心想:您家儿子已经变成断袖了,您还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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