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开车送她回去，路过蛋糕店，杨先麟下车买了几块蛋糕回到车上递给她：“晚上没吃饱吧？带回去吃。”这样贴心，让晴柔竟然有点意外。她心里终究有些顾忌他。一顿饭都不给个好脸色，再一再驳他面子，真惹怒了，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下车的时候，她还是带着蛋糕走了。

    华子瞻一直在她家附近等着，看到他送她回来，不久她房间的灯亮了。他急匆匆冲过去，要跟她问个明白。

    吴妈见他来了，很是纳闷，她只看到一辆汽车送小姐回来，并没有看清车里的人，以为华子瞻又掉头回来，疑惑地说：“华先生？小姐刚刚上去。”华子瞻冲她点点头，径直上了楼。吴妈在楼下朝上喊：“小姐，华先生又来了。”

    华子瞻匆匆推门进去，叶晴柔正在卧室里换衣服，听到有人进来，忙闪到一边。华子瞻发现自己太鲁莽了，忙背过身去。叶晴柔忙穿好衣服出来。

    她换了件酒红色真丝睡衣，方形的领口压得很低，露出玉色的胸口，袖子只到肘间，喇叭形袖口极宽，裙摆一样敞开去，动起来洋洋洒洒的一片。他看得愣住了，她今天好像特别动人，让他不能自已。

    叶晴柔见他站在那发呆，便先开了口：“找我有事吗？”

    一肚子的疑问终于要得到答案了，华子瞻有点迫不及待：“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刚才的事吗？”

    还没想好如何跟他解释，叶晴柔借着整理衣服缓了缓说：“你吃饭了吗？”

    华子瞻说：“没有。”

    叶晴柔走开去拿蛋糕盒子，有点心慌地打开端到他面前说：“你吃点蛋糕吧。”

    华子瞻抓住她的手说：“你别忙了，我不饿。你告诉我，今天下午杨先麟为什么那么说？”

    事到如今，解释不清了，要瞒着他索性做得彻底些，叶晴柔想了想，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我觉得他......对我挺好的，也许可以交往试试。”

    华子瞻感到心上一阵刺痛，他强压着火气说：“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都做过些什么？他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你知道吗？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跟他在一起，你......”

    叶晴柔听到“随便”两字既委屈又寒心，不由得泪涌了上来，红了眼圈，哽咽着说：“我在你心中就是那么随便的人。我就喜欢跟他在一起，难道不可以吗？”

    华子瞻懵然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试着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他抓到了？”

    叶晴柔被他说中心事，又想起那个不堪的懵懂夜晚，错误既已铸就，便无可挽回了，多说也无益，可是眼泪却不争气地淌出来。她扭过头去拭泪说：“你想多了。我只是讨厌你说我随便。”华子瞻扳过她的肩，看她脸上泪盈盈的，实在不忍心，忙哄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太着急了，口不择言。我是担心你，怕你被他利用，或者被他伤害，总之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一定要小心。”叶晴柔止住了泪，勉强冲他笑笑说：“我知道的，我们的事情，我只字不会对他提的。”

    说到“我们的事”，华子瞻才猛然想起来，今天是有些任务要跟她交代的。因为下午遇到杨先麟，他们两人交往的事情大大刺激了他，搅得他心都乱了，正经事却抛到了脑后去。他定了定心说：“倒是忘了说正事，上次你没送出去的情报，我已经给了小乔。”

    “还有，最近我们有一个党内的重要同志失联了，现在要马上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不是被抓了，被谁抓了，更重要的是，要知道他有没有叛变。国民党内部各种情报机构冗繁，关系错综复杂，军警特宪每一方都有可能执行□□的任务。我这边会去打听警备司令部方面的消息，你们稽查处这边的消息你来负责，要多留意是否有新入狱人员，特别是最近需要誊抄、打印的名单中，是不是有宋志恒这个名字。”

    叶晴柔重复了一遍：“宋志恒？”

    华子瞻说：“对，志存高远的志，持之以恒的恒。这是他的化名。如果发现他被捕，我们要全力营救。”

    叶晴柔若有所思地说：“可是我们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万一他只是有事暂时离开呢？”

    华子瞻说：“这个我跟小乔会去进一步调查。”

    叶晴柔问他：“你觉得他被捕的可能性有多大？”

    华子瞻轻轻叹了口气：“不好说，以前也有过我们的同志发现身边有异常，出于安全考虑临时静默了。希望他是这样吧。”

    叶晴柔晚饭没怎么吃，肚子早已“咕噜噜”抗议了，想起华子瞻也没吃晚饭，便下楼去吩咐吴妈：“有什么点心吗？拿点上来，华先生没吃饭呢。”

    吴妈道：“点心没有现成的，有晚饭做的菜，您也没回来吃，要不我热热？”

    叶晴柔点点头：“热两样拿到上面来吧。我也有点饿了。”

    叶晴柔倒了杯茶递给华子瞻，华子瞻接过来放在桌上，顺势抓住她的手检视，问她：“伤好了吗？”

    叶晴柔不语，抽出手走开，坐在沙发正中央。玫瑰红真丝睡衣的裙摆在沙发上摊成个半圆形，像一片玫瑰花瓣，沙发上奇异地生出一朵花，摄人心魄。华子瞻突然有点不敢多看，但又忍不住走近，问她：“腿上的伤好点了吗？”她还是不答，只是双手撑在沙发上，若无其事的。华子瞻走过去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握住她的脚踝，捞起来在灯光下查看伤口。她愣住了，心里一阵悸动。她低头看着他，他前额和两鬓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朝后梳，茂密蓬松的头发，乌黑油亮一丝不乱，近一点好像能闻到司丹康发油的香气。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他的头发，指尖碰到的时候，微微一抖，那边也是一震。叫她怎么相信他不爱她。哪怕他对别的女人也是这样，那也只是他爱得太多了，可她必定是其中一个，近似于他是爱她的。她满意了。可联想到那些女人，一个又一个，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爱上那么多女人呢？她不能忍。罢了，还是罢了......

    吴妈这时端着托盘推门进来，刚好撞到这场面。华子瞻慌忙起身，有点窘地朝吴妈笑笑。吴妈像撞破了什么好事，不知道眼睛该往何处看，只能低头盯着饭菜说：“小姐，饭好了。”叶晴柔红着脸，尽量让自己显得无事发生一样，说：“哦，放在那里吧。对了，把这盒蛋糕带下去，你吃吧。”

    吴妈把托盘放在茶几上，一眼扫到到华子瞻裤子上刚刚跪在地上留下的灰印，像个月牙儿，不由得又朝他脸上瞄过去。吴妈遮遮掩掩的神情反而让人难堪。叶晴柔又催她：“吴妈，你拿了蛋糕去吃吧。”吴妈拿上蛋糕盒子，下楼的时候疑疑惑惑地嘟囔：“要点心，这不是现成的点心么？”不放心，又拎到鼻子前闻闻，别是坏了。

    “吃饭吧。我也有点饿了。”叶晴柔递给他一双筷子。华子瞻看她胳膊上的乌青渐渐好了，现在已经变成黄中带紫的晕迹，像干净的宣画纸上不小心撒上的水迹，慢慢晕开来，晕开来，晕成一朵朵黄云，这含泪带伤的云，让人又痛又爱。

    “你不是跟他吃饭去了？”华子瞻接过筷子忍不住问。

    “没吃饱。”叶晴柔头也不抬地夹菜给他。

    “以后别跟他出去了，他不是什么好人。你交朋友我不反对，但这种人我不看好。”华子瞻边吃边说。

    “哦？”叶晴柔咬着筷子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发笑，“像一个老父亲的口吻。”

    华子瞻听到笑笑，没有回话。

    “就算是老父亲，终究也是要放手的。”叶晴柔盯着他说。

    华子瞻心里一阵儿难过，拿着筷子在碗里拨弄，食不下咽，于是又草草扒了几口，放下碗筷说：“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早点休息。”

    叶晴柔站起身说：“我送你。”

    华子瞻今天仿佛特别难以自已，生怕多呆一分钟，多看她一眼，都会控制不住自己。他摆手道：“不用了，你歇着吧。”

    楼下吴妈看到他出来，依旧偷偷瞥他的脸色，好像能从他脸上打探出什么似的。本来吴妈一开始也是不相信他对她们小姐没有别的心思的，在她的观念里，一个男人常常去找一个女人，那必定是对她抱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时代变了，这些新派男女们常常在一处，有时候要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但也可以转脸就各自嫁娶，互不妨碍。而且后来还有了戴耀均，要说他觊觎她们小姐，那是更不可能了，戴先生就是他给牵的线啊。可近来一段时间，他频繁进出这里，那种热切的关心，真不像是普通朋友，更何况今天这一幕，任谁看了也觉得不对啊。还是要提醒一下潘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