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快到旧历新年了,警备司令部照例要邀请各界人士,举办迎新年晚宴和舞会。月桢听说了这一消息,忙跟晴柔打听。晴柔知道月桢是爱热闹的,当然更感兴趣的是空飞大队的那些年轻人们,所以就应了她要带她一起去。月桢便拉着晴柔陪她一起采买胭脂水粉和首饰服装,又忙着做头发,几个周末都没得闲。

    这天晚上,天很冷,叶晴柔从潘家回来,看到家门口路灯下一个人影在路上徘徊。那是戴耀均,他穿着短短的棕色飞行员皮夹克,戴着鸭舌帽,两只手插在夹克衫兜里,低着头,脚在地上无聊地踢来踢去。他本是高大魁梧的身材,那么孤零零的站在路灯下,人却显得很渺小又无助,像是一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

    晴柔走上前去拍了一下他,他抬头看到她,眼里泛出一丝惊喜。

    “怎么在这儿啊?找我吗?”叶晴柔问他。

    “嗯......”戴耀均答。

    “你怎么不上去坐?”

    “问过佣人了,说你不在家。”

    “你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

    “你要有事找我,应该在我家里等啊。”

    “其实也没什么事。”

    叶晴柔带他回家,一边脱掉高跟鞋一边把围巾拿下来对吴妈说:“吴妈,帮客人倒杯热茶。”

    戴耀均第一次来到叶晴柔家,他局促地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晴柔看他那个样子,觉得很是好笑,于是笑着对他说:“放松一点,我这儿又不是盘丝洞。”戴耀均被他逗笑了,摘下帽子,伸出两只手来捧着茶杯暖手。晴柔看他手冻得通红,于是用自己的手背去靠了靠他的手,想着这么冷的天,不知道他在外面冻了多久,手都要冻僵了吧。戴耀均愣了一下,反手把晴柔的手抓住,这下轮到晴柔局促了,她挣了两下,没有挣脱,他的手冰凉而有力。晴柔说:“耀均,你怎么了?”戴耀均正要说话,吴妈敲门进来了。戴耀均忙放开手,晴柔顺势站起来。

    吴妈又送来些水果,晴柔看着她退出去,跟在她身后把门关上。她又有所防备地不想走到戴耀均身边,于是就靠在门口的红木柜子上远远地看着他。但是戴耀均完全按捺不住,他走近身来,对她说:“叶小姐,我今天来,是想亲口问一问你,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叶晴柔吃了一惊,没有说话。

    戴耀均见她不说话,又靠近一些,伸手扶在晴柔身后的柜子上说:“叶小姐,我知道我可能太着急了。但是,我们很可能就快上战场了,可能是几个月以后,也可能就是明天。我不想有遗憾......”

    叶晴柔虽然此刻已有点神思恍惚,可却清醒地知道上战场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不禁想着如果他真的明天就走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还能回来吗?

    戴耀均继续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爱上你了。但我看你跟华先生经常一起,我以为你们是一对情侣,我不想打扰你们,只能把我对你的感情藏到心里,默默地关注你。直到有一天,我被这事折磨得再也受不住了,我去找华先生聊了聊,他鼓励我跟你表明心迹,我才知道我误会你们了。其实我这个人是一个蛮骄傲的人,从小到大,总被别人称赞,可以说是不怎么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可是一到你这儿,完全不行,自从遇到你,我从来没觉得这么胆小自卑过。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他又上前一步,晴柔被他逼到了墙角,只能紧紧靠着墙跟他保持距离。他接着说:“如果你不讨厌我的话,能不能先不要拒绝我,给我一个机会?”

    晴柔听着他大段的小心翼翼的剖白,心里有些感动,于是说:“耀均,你挤到我了。你先让开一下,听我说。”

    戴耀均往后退了一点点,但仍不肯放开她,两只手左右扶着柜子和墙,他健壮的臂膀像铁圈一样,将她环在夹角处。他热切地看着她。

    晴柔无法,只得说:“耀均,我们可以做朋友,但是我想没那么快到你想要的那种程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戴耀均急切地说:“那我可以认为,你答应我了吗?”

    这样真诚的一个人,这样动人的一番话,仿佛把这段时间以来叶晴柔心中隐隐的失落全都驱散了。被人认真爱着的感觉真好,何必心心念念去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叶晴柔停了一会儿想了想,心一软,于是默默点点头。

    戴耀均一阵欣喜,不由得仔细端详起叶晴柔的脸,通明的灯光下,她微微低着头,灯光勾勒出高挺的鼻梁,曝光在灯光下的半边脸通红,像发烧了一样,但又那么细腻,像莹润的瓷器般光滑。他忍不住吻了上去,晴柔头一偏,他吻在了她的头发上,能闻到她头上些微的发香,他不由得神思缥缈,顺势将她搂在怀中。晴柔在慌乱中把他推开,抽身逃出来,站到沙发旁说:“耀均,别这样,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们彼此都需要更多的了解。”

    戴耀均看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于是也走到沙发边,对她说:“对不起,晴柔,我太心急了,我今天简直太开心了!”

    从叶晴柔那里出来,戴耀均感到浑身轻松,来时的那种忐忑不安,在路灯下踯躅时的犹豫不决,全都一扫而光。他抬头看看月亮,今天的月亮似乎特别温暖可爱,照得他心里亮堂堂的。他忍不住跑了起来。他此刻真想找一个人分享他的喜悦,但他又觉得谁也没办法理解他的快乐。

    华子瞻在叶晴柔楼下站了许久了。他本来约了叶晴柔晚上见面,但是来的时候就看到戴耀均在楼下徘徊,后来又目送他两人上楼,再到戴耀均兴冲冲地出来。他觉得此时再去找叶晴柔,似乎时机不对,让吴妈看到,一晚上两个男人跑到家里去纠缠他们家小姐,吴妈又是个多嘴的,少不得潘家上下也都知道了,他不愿让他们误会他对叶晴柔不怀好意,于是便悄悄走开了。

    第二天,叶晴柔来到办公室,康芝笑着跑过来说:“今天的开水都让空飞大队的人打完了。”叶晴柔看了看四周,旁边一张公用的大办公桌上放着一堆花花绿绿的热水瓶,大家都在冲她笑,只得尴尬得笑笑说:“是吗?那谢谢他们了。”康芝又接着问:“你跟华处长......”晴柔忙说:“我跟华处长没什么,别乱说。”康芝含笑说:“明白,明白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戴耀均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手里拿了一盒糖,放在晴柔桌上。晴柔正闷头抄写文件,被他吓了一跳。戴耀均抱歉地笑笑,指着盒子说:“他们从国外带回来的巧克力糖。”康芝听到,跑过来凑热闹,说:“哟,这可是稀罕东西啊。”晴柔冲戴耀均微笑着打开那盒糖,递到康芝眼前说:“喏,请你吃。”边说边拉着戴耀均出了办公室。

    晴柔问他:“找我有事吗?”

    戴耀均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看着她说:“哦,没事,就是想看看你。”

    晴柔一时无语,戴耀均见她穿的那样单薄,握了握她的手问她:“冷吗?”

    晴柔忙抽出手来四处张望,说:“别这样,让人看到了不好。”

    两人正说话,华子瞻从楼下上来了,看到他俩站在楼梯口扭扭捏捏的样子,正打算退回去,却不巧被晴柔看到,晴柔喊住他:“华处长,有事吗?”

    华子瞻被看到,也不好再往回退,只好硬着头皮上来说:“没事儿,我找一下......康小姐。”

    晴柔看他一脸尴尬,明白了华子瞻是来找她的,当着戴耀均,她只能说:“康小姐在里面呢。”

    华子瞻走进办公室,看到叶晴柔桌上摆着一盒打开的巧克力糖,又看到康芝不住地朝他张望,便走到她桌前,从兜里掏出一包栗子放到她桌上,说:“我们处里人买的糖炒栗子,分给你们吃。”康芝接过栗子,笑眯眯地说:“谢谢华处长。华处长以后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就招呼一声。叶小姐刚刚出去了。”

    华子瞻忙辩白道:“哦,我不找她,这个栗子我想着你们女孩子应该爱吃,所以带给你们。”华子瞻又跟康芝硬聊了一会儿,瞥见叶晴柔回来了,便说:“那不打扰你们了,我走了。”

    叶晴柔见他走,忙跟着出了门。

    办公室里顿时热闹起来,有人凑到康芝桌前说:“这是怎么回事啊?”康芝靠在椅子上,两条胳膊抱在胸前,撇撇嘴说:“什么怎么回事?栗子没有巧克力好吃呗!”大家哄笑起来。

    叶晴柔跟着华子瞻走出一段路,华子瞻回头对她说:“昨晚有点事,没去成你那儿。今天晚上吧,看看去哪里,有些事情跟你说。”叶晴柔点点头,说:“来我家吧,吴妈这几天告假,回乡下了。”

    当天晚上,华子瞻来到叶晴柔家。可能因为吴妈不在家,家里显得清净又寂寥,华子瞻走进会客室,随手把帽子挂在衣架上。叶晴柔问他:“吃饭了吗?”华子瞻点点头说:“吃过了。”

    叶晴柔于是坐到沙发上,拿起水果盘里的一个橘子慢慢剥起来。

    华子瞻说:“组织上现在交给我们一个新的任务,要接近并了解这个人。”说着从兜里掏出孟葆章的照片。

    叶晴柔放下手里的橘子,擦擦手,拿起照片仔细看,问道:“他是什么人?”

    华子瞻说:“上海警察局稽查队队长。”

    叶晴柔问:“怎么接近他呢?”

    华子瞻说:“我已经初步跟他认识了,下一步我会把你介绍给他。警备司令部的新年晚宴,他也会参加,这是最好的机会。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

    叶晴柔问他:“你不是已经认识他了?为什么我还要认识他?”

    华子瞻说:“我通过警察局的人打听了一下,此人贪财好色,老奸巨猾,警惕性很高,很多事情我不方便问他,你配合我一起摸摸他的底。”

    晴柔听到这里,有些迟疑。

    华子瞻忙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危险的,到时候你只要亮出你跟戴队长的关系,他不敢对你怎么样的。”

    晴柔愣了一下,说:“我跟戴耀均,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华子瞻说:“不管到什么程度,你需要一个幌子。而且,也许只是你自己认为没有到那种程度。”

    晴柔听他话里有话,忙问道:“什么意思?戴耀均跟你说了什么?”

    华子瞻说:“他没有跟我说什么,但我认为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已经表明了你们的关系。”

    晴柔只能无奈地说:“好吧,我是他的女朋友,未婚妻。你满意了?”

    华子瞻看她发脾气,拿过她手边剥了一半的橘子剥好递到她手里,说:“我是在以上级的身份跟你说话,希望你能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这样我们的任务才有可能顺利完成。”

    晴柔低头看着橘子,掰开一半塞回他手里,淡淡地说:“不然呢?你还能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我们也只有上下级的关系吧。”

    华子瞻被她噎住了,半晌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

    晴柔慢慢地吃着橘子,时不时瞟他一眼。他看上去与平常并没什么不同,脸上平静地可怕。她多么希望他此时能有哪怕一丁点儿的不悦,但是没有,他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湖,她的每一句话就像一个个小石子,扔进去,连“扑通”的声音都来不及听到,就被这深不见底的湖水吞没,湖面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叶晴柔感到有点失望,想起昨天在这个房间里另外一个男人的深情表白,突然心里觉得有点不耐烦,于是说:“好了吧,任务布置完了?”

    华子瞻听她这么说,便站起身来说:“嗯,今天就到这吧。”

    既然只是上下级,那么工作布置完了,就没有不走的道理,一旦两人成了共同作战的战友,好像连面子上的虚情假意都可以省了,多么干脆。叶晴柔觉得有些懊恼。懊恼也没用,人已经被她赶走了。她恋恋不舍地送他出门,他一再说不用送了,她不肯,可又没有什么理由挽留他。

    叶晴柔回到会客室,看到华子瞻的帽子还挂在衣架上。想着他匆匆地走了,都忘了拿帽子。那么他是有些慌乱吗?至少有一点点不知所措?叶晴柔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竖起一根手指,把那帽子顶在手上乱转。转了一会儿,又把它挂在膝盖上细细欣赏。这是一顶黑色的毛呢绅士礼帽,帽檐稍稍倾斜,顶上中间榻下一块,两边又高高耸起,帽腰上系着一条一寸来宽的黑色丝带。这丝带的黑又跟帽子的黑又不同,帽子是乌黑,丝带是亮黑,两重黑叠加映衬,反倒有了层次感。她轻轻抚摸着这帽子,这料子应当是英国进口面料,比国产“小吕宋”面料更挺括,手感更温润。晴柔靠在沙发上,仰起头,把帽子盖在脸上,灯光都被隔在帽子外面,黑暗中有他的气息......

    外面的风更大了,隔着窗户都能听见呼呼的风声,这风声又让她想到了戴耀均,他驾着飞机在空中翱翔,风经过耳边大概也是这样呼呼作响吧。想到这里,她拿开帽子,从沙发上跳起来,把帽子扔在衣架上。

    临睡前,她从卧室出来喝水,路过衣架又看到那顶帽子斜挂在上面。她想了想,还是把它拿下来。可是放到哪好呢?会客厅的茶几上刚才吃过水果恐怕不干净,放沙发上一不小心就坐扁了,想来想去,最后安置在了床头柜上,翻身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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