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是万里晴空，就连风都不是紫禁城往日的风。

    宫里头的气氛从来没有像这样紧张过，就算是当初皇后被圈禁在自己宫中的时候，大家也都只是觉得后宫要换一个新主人了，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因为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样的，后宫和前朝息息相关，真正能让这里变天的，只有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而这一次，就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搅出来的风波。

    明面上谁也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暗地里面，几乎全部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大家都想知道，熹贵妃到底是得了什么样的病症，居然在一夜之内便一病不起了。

    弘历更想知道。

    因为他派出去的人手，即便是最熟悉圆明园的那几个人，也都没有能够接近碧桐书院，这就说明皇上已经把那里严密防守起来了，严密的程度怕是连只苍蝇都放不出去。

    “越是这样越有古怪，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虽然如今还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是弘历已经做好了准备，当年他皇阿玛不也是这样获得的皇位吗？或许这就是爱新觉罗家的传统，弘历心中这样想。

    “王府那边，我们的人已经传回来消息了，说是果亲王集结了私兵，想来是有别的心思。”

    毓瑚隐约觉得，或许果亲王想要殊死一搏也说不定，可是弘历否决了这样的想法。

    “十七叔不是那么勇敢的人，他若是真的有心思谋权篡位，我还敬佩他几分，但他没有那个胆子。”

    这不是贬低，而是事实。

    他的十七叔从小养成的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因为舒太妃当年得宠，所以连带着果亲王也在父母关怀之中长大——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长大的人，心总是不够狠。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弘历不得不说，他和他的皇阿玛是一样的，都是在父母的忽视之中成长起来，然后长成了类似的人。

    这个世界上的人总是这样，越是讨厌什么越会成为什么，就好像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的出身不够高贵，不够名正言顺，所以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名正言顺地继承那个位置，所以在动手除掉了弘时，并且确认五阿哥和六阿哥都没有威胁自己的资格之后，他便开始不再动手，收敛并且爱惜自己的羽毛。

    只可惜，命运似乎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想要把他推上这个他原本已经决定放弃了的道路上来。

    就像当初，他明明已经决定了要去争夺那个位置，却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愫，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一样。

    这或许就是他的宿命。

    “不过，他不敢做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吧。”

    弘历眉眼微敛，像这些年一样，把自己所有的心思藏在别人看不见的眼底。

    他在圆明园的时候，曾听一个伺候过圣祖的老太监说过，站在那个位置的人，最终，都只会是孤家寡人。

    他不想做那个孤家寡人，所以，他要用一切、他所拥有的一切，去改变可能到来的未来。

    ……

    紫禁城。

    御驾回宫的动静不小，弘历自然知道，他也知道，和亲的圣旨已经下了。

    今夜，就是动手救人的时候。

    他并没有打算大张旗鼓做这件事情，否则就算把人救下来，他和甄嬛之间的名分问题也没有办法解决，他不过是一个养子，凭什么要这样大费周章，去救一个已经被报病逝的妃子呢？

    他自己私心里想着，皇上肯定是有后手的，与其把人正大光明的救下来，倒不如先隐藏一段时间，等到他登位之后，再悄悄送进宫里。

    和亲的队伍要走很长一段路，而且里面的人，也不像之前一样能守得住秘密，这个时候要在往里面混人，就容易的多了。

    弘历让毓瑚安排了这件事情，当年的那些闲散汉子被他们养了这么几年，已经成了可用的人手，也都模糊地知道自己是为宫里头的主子做事，自然是什么事情都敢做。

    弘历自然也知道这些人的坏处，但眼下是能够用到这些人的时候，等到用不着了，再让毓瑚把这些人处理掉也就是了。

    现在这个时候，那些人应该已经在路上埋伏着了。

    王府那边的动静，不只是弘历知道，宫里更知道，不管如何，如今皇帝已经开始逐渐忌惮着果亲王了，就算是今天这件事情可以善终，果亲王恐怕也很难能活得下来，皇帝的猜忌一旦开始，除非人死，否则的话，终究没有终结的时候。

    不过谁先死这件事情，暂时还说不定。

    弘历坐在自己的书房之中等着消息，而另一个人，也在养心殿中等着消息。

    他知道这一点，也已经决定等到明日一早，便去养心殿请安。

    他要送一碗参汤过去。

    这一坐就是一整夜。

    外头的人直到天亮还没有消息传来，也没有听说果亲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弘历心中不安，决心不再等待，当即吩咐人拿上参汤和小药瓶前往养心殿去。

    直到走到养心殿前，被苏培盛拦下来的时候，弘历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见到甄嬛。

    甄嬛是在天光里，从养心殿之中走出来的，整个人像是刚从地狱之中爬出来，失魂落魄令人心惊。

    弘历连忙走上前去想要搀扶，走到近处，又想到此处人多眼杂，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只能躬身行了礼，唤了一声额娘。

    这一声额娘把甄嬛的魂唤了回来，那一双明媚的眼眸，带着无尽的复杂对上了弘历的眼睛。

    到了如今这一步，已经不需要再说些什么了。

    一切，尽在不言中。

    “去给你皇阿玛请安吧，”她说了一句，在槿汐的搀扶之下，朝着养心殿外走去。

    弘历的心在那一瞬间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什么比已知的失而复得，更能让人感到庆幸了。

    弘历看着甄嬛离去的踉跄背影，将手中的药瓶的瓶口重新拧紧，拎起了放在脚边的食盒子。

    今天不再是一个动手的好时机，但是他已经不想等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一旦决定了某件事情，就不适合再继续等下去。

    幸好，他还有另外的手段。

    从养心殿之中请过安走出来，弘历走在紫禁城阳光里，仰头看向了天空。

    天光正好。

    今天依旧是万里晴空，紫禁城的风，也还是往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