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六月的中旬,官府定罪,道士唐枕为盗取财物作法害了周家小姐,证据确凿,处以死刑。

    这是县令下达的判决,那位张府尹家的小姐身上没有外伤,也并非窒息中暑而死,死因蹊跷,疑被勾魂所致。唐枕先前便有拿魂的事迹,乃是唯一的罪魁祸首。

    问审他的官差严加拷问,唐枕俱是没有认罪画押。他说了一句话,“让我见周小姐一面,我能叫她说出真相。”

    官差只认为他妖言惑众,更何况张家人哪里会让他见周小姐。

    “周小姐已经下葬了,你便乖乖在这张纸上画押,我们便给你留一个全尸。”

    唐枕抵过一次,却抵不过第二次,被打得了二十棍,气息断续,趴在地上难以动弹。

    官府的定罪来得如此之快,说没有人在后面使劲,他自是不信的。看来尹善童已决心要置他于死地——

    周楚楚是无法救活了,尹善童回了城中,立刻便去找了县令,小姐死了,老爷和公子不可能还站在唐枕那一边,他也管不了许多,只让县令赶快处死唐枕。

    “不能秋后再问斩,他多活一天,也许就会兴风作浪,到时出来报复你我可就不好了!”

    尹善童把自己的来意皆说成张府尹的意思,一番催促,那县令自然只能按他的命令行事。而在官府活动了一天的尹善童回到张家,便是如此对张家父子二人说。

    “不论他如何狡辩,现在官府已经查了出来,他是贪图钱财害了小姐,老爷何必还要管他的死活?他说受他牵连,那只是他不敢在老爷面前承认罢了!”

    张端当日赶去了道观,见着了楚楚的尸身,现已是心如死灰,亦认为尹善童所说的便是真相,衙门要惩治唐枕,那是应该的。

    只是……

    他到底是想问这个道士一句,如何这么狠心?!

    通报出来的这天,不光张家人心难定,观里的三人亦是惶惶不已。

    太快了,从找到周小姐尸身之后,官府就立刻做出了判决,要处死师兄……

    得知这个消息,陆午和余鸣如遭雷劈,半天说不出话,花铃呆了半响,便是急得心欲从嗓子眼里跳出,她急得脸面煞白,反倒是一滴眼泪也不出,焦着心肝,便是转着脑袋思索该怎么办。

    怎么才能救师兄!师兄就要被处死了!

    观里三人,急得没了个形态,陆午立刻收拾了所有的银两赶去了衙门,余鸣这回无论如何也要跟他去,留下一个颤颤惊惊的小师妹也不行,于是他们三个都决定一起去找师兄。

    一个人进去需打点一番,三个人再如何打点也不行,那官差死活不答应。

    “你们这么多人进去,谁知道是不是想劫狱!”官差随口打发的一句话,却是好似点醒了他们。

    劫狱?

    烈日炎炎下,他们暂时放弃了进去见师兄的念头,站在一棵老槐树下方,他们赶路过来,花铃倒还好,她毕竟年纪最小,又是个女孩,汗痕还不明显,两个师兄满身满背的热汗,用手扇着凉风,他们是又渴又饿,可全然无心吃喝。

    师兄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他们哪有心情吃得下东西。

    只能一个人进去,陆午和余鸣商量了半天,都在据理力争,想要自己进去,说着说着,目光落下,看见他们的师妹,眼巴巴满脸急切地盯着他们。

    她好似惊到了极致,脸上没有一点要哭的意思,只是精神如那弦线一般,被拉紧绷直了,稍微再用力便能绷断。

    那两颗亮晶晶的眼珠子好似放大了几分,亮得刺目惊人。

    “”

    两个师兄一歪头一叹气,说,“算了,让师妹进去吧。”

    刚才他们说的意思,花铃应该是都听见了。师妹是他们中的一份子,在这种大事上自然不能避着她。虽然在两个师兄眼中,师妹多半也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再帮不上忙,师妹也很重要。

    他们决定让花铃去见师兄,临走之前问,“师妹,你都记得我们刚刚的话吧?你进去转告师兄,问问他的意思。”

    花铃点头了,她穿的是身藕荷色的凉衫马裤,天太热,她的头发全梳在脑袋上,两个环髻,用发绳绑得紧紧的。只是额前的头发凌乱,因为她总用手去扫,便没了个整齐样子。

    陆师兄替她理了理头发,这才发现她居然随身带了个小挎包,包里装着一只小水壶,还有早上七师兄做的馕饼。

    “带给师兄的?”

    陆午问。

    她眼神游移地一点头,心思已经全然不在此处。从牢门外顺着一条狭长通道进去,那守在外头的牢差看见她一个小姑娘时,神情颇为讶异。

    陆午道,“我们就只让她去见我师兄一面,你们总不会担心吧。”

    小姑娘是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为什么叫她去呢。小丫头多半话都说不利索。那牢差只拦下了陆午和余鸣,心想不知遗言都能不能交代清楚。

    花铃进了牢头,在最里面一间牢房停住了脚步,睁着眼睛仔细看,认出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师兄。

    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花铃的心好像重重颤了颤,看着那个脏兮兮的影子,根本没敢大声喊,细细地叫了他一声,“师兄……”

    沉闷昏暗的牢房里,唐枕抬起了一双眼睛,当看清了来的人是谁时,他一下翻身坐了起来,大约翻得太急,他像是难受地嘶了一声。

    花铃的眼里好像汪了一潭清水,刚眨了眼,泪水就顺着眼眶滑了下来。

    她在看到他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眼泪稀里哗啦,很快将一张脸哭成了个皱巴巴的包子。

    “师兄——”

    唐枕没有想到他这个师妹会来,忍着尾椎上的痛挪了过去,他凑近了,顺手抹了抹她脸上的泪,哪知道手上脏,一抹之下,反而把她的脸也抹花了。当下是有些无奈。

    他道,“你一个人来的?”

    花铃摇摇头,把他们刚刚商量的事说了,她声音不大,东一句西一句,老七和老五的对话都被她一一转述了过来。

    老七的意思很直接,“师兄已经这样了,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们都要把他救出来。”

    “是要救,可对面是张家,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师兄。”

    “还管什么张家呀,你也觉得师兄害了他家小姐?”

    “自然不是师兄害的。”

    “那咱们能眼睁睁看着师兄死吗?”

    不能,那便只有一个办法了。

    老五说出了最后的法子,“我们劫走师兄。”

    唐枕遭了一顿打,这回打得凶狠,他勉强坐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然沾染了不少血,一张脸上也是青一块,黑一块。青是发淤,黑色却是地上的脏灰。

    花铃转述着师兄们的话,眼泪果然渐渐停住,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师兄,便从手里递了一块帕子。

    唐枕接过来,见师妹指了指额头下巴,就拿帕子擦了擦。

    一边擦着,花铃见地上摆着只空空的土碗,取出了自己装在身上的水壶和馕饼,“师兄,你能吃得下吗?”她看他身上哪哪都有伤,坐着的姿势也是不甚安稳,把一条腿压在下面,是个怪异的坐法。

    唐枕正是渴了,接过那只水壶,发现不过自己巴掌大,是只秀秀气气的水壶,便是不自觉地笑了。

    狼狈成这副模样,他笑起来倒还是一派朗月清风,“吃得下。”

    他这几天是没有吃好过。大约有人发了话,他得到的几碗饭几乎都是发了霉的。只有几碗清水,没加什么佐料,还能喝。

    现在师妹给他带了吃的,他当然是立刻吃了起来。

    水壶是花铃自己的,饼是七师兄从灶台上唯一找到的,这几天他们俱是没有好好做饭,这个饼也比平常敷衍。

    唐枕嚼着这敷衍的饼,花铃就在旁边看着他,她看师兄的脸没擦干净,还有块黑灰,颇想把水浇到帕子上叫他再擦一擦。不过他已经吃完了馕饼,递过的水壶被他拿在手中,仰头咕噜咕噜,花铃只见他喉结轻动,大约水是已经喝光了。

    算了,她想,不擦也没事。

    唐枕吃了东西,身上略略恢复了一点力气,撑着手掌换了一下坐姿,他终于是对着师妹交代。

    “不可以来劫我。”

    “为什么?”花铃疑惑,抬起眼瞳问师兄。

    她是个稚嫩的面貌,脸颊丰嫩,所以看起来格外像小女孩子。这两天却见瘦了,一个小小的下颌抵着铁栏,两道描画似的眉微蹙,那双大杏仁眼仍是明亮,只是眼珠定定的,只余一片紧张。

    他看她额前的头发全湿了汗水,心知她和老七老五这一路来得不容易。此时放了水壶,便是抬手一抚她的脑袋。

    “师兄有办法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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