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那一时刻的花铃唯有欢喜雀跃,只要待在他身边,她便觉得安心。难求的便是这两个字,安心。

    几根狗尾巴草被修长的手接过。比起一般人来说,他手指长得几乎有些过分了,却是藏筋裹骨,自然天成,好看之中,显有几分隐而不发的力量感。

    唐枕将那顽皮的狗尾巴草放到瓶里。瓶里倒了点水,大约能养上两天。

    午时,一起用饭,唯独不见张端。看得出他心有犹疑,在想是否要回家中。

    果然师兄预料得没错,张公子的确有许多放不下的事。

    陆午和余鸣因为早有判断,心里并不惊讶,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唯独花铃左右看了又看,她心里奇怪,张公子怎么了。她不太懂师兄们的事,对于张公子的来历也不很清楚,不过,凭着直觉,花铃觉得他是个好人。

    她的世界总是那么黑白分明,好便是好,坏便是坏,似落在棋盘上的黑白子一般。

    她有点好奇,本来好端端的张公子去了哪里。

    张端站在前院,从他蹙着的眉宇来看,他显然在做一个较为艰难的决定。

    决心还未落下,一个蹦跳的身影忽然到了旁边。回身看去,是这庵里最小的师妹,他嘴角微扬,是温柔一笑,花铃抬起手,递出个白面馍馍,她对张公子道,“我师兄叫我拿给你的。”说完就蹦走了。

    张公子接过馍饼,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

    他决定回家。

    过午,张端去向唐枕告辞,他本琢磨着说的是,“待小生安顿好了楚楚,再来向真人求道。”岂料刚走到他面前,这位看起来几乎只比他大上几岁的道长却是展颜轻笑了。

    “想回家了?”

    张公子听着这话语中的笃定之意,嘴唇微动,仿佛想要解释什么,唐枕却是继续道,“你命里只有这一段道缘,不是入道门的命,想回就赶紧回去吧,去晚了,徒劳伤人的心。”

    颇为奇异的,张端忍不住直视了面前的年轻道人。一直以来,他都看不出唐枕究竟和自己有什么不同,这样一个年轻的道士,他真是十年前救自己的人吗。

    可这一瞬间,他相信了。因为他忽然觉得唐枕只是看起来年轻,他方才嘱咐自己的意味,仿佛真当他只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辈。对于世间的种种遗憾,他好似已见得太多了。

    张端出了观门,正是心中一舒,目光放出去,却见斜阳铺就的道路上,远远行来了几个人。这几人不一般,皂靴官帽,行步匆匆,来的竟是府衙官差——

    住在张府尹家的表姑娘楚楚,自与桃溪的道士唐枕见过一面之后,不知所踪。

    “师兄!!”道观并没有乱成一团,但隐然已是箭在弦上,众人脸上都是写满了紧张。来的不是什么无赖流氓,是府衙的差人!为何差人会来庙里?

    余鸣急出了汗,陆午也是满脸凝重,两人都站了起来。

    与两个师兄不太一样的是,花铃怕更多于紧张。死死地攥着师兄的手腕,她用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向前来道观的差人。

    唐枕觉察出了师妹的怕,微微一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对官差道,“有什么事,我定是逃脱不了,让我与他们说几句话罢。”

    官差见他们三四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府尹家的公子,料想不能当众逃之夭夭。退远了一些,给他时间说话。

    唐枕倒也没有什么要嘱咐的,两个师弟自是能照看好花铃,他还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番情况,逃是决计不行的,首先便不可能带着老七老五和花铃一起走。其次,事情没弄清楚,他又怎么能一走了之。

    只是他这师妹显是慌了神了,唐枕怕她受惊吓,遂低了低头对她道,“师兄不是坏人,他们不能把师兄怎么样,你要听两个师兄的话,好生地等师兄回来。”

    满脑子的师兄把花铃晃得有点发晕,她唯一清楚的是就是不能让师兄被抓走。师兄又没犯错,为什么要抓走她师兄!

    那几个官差进来带人时,没想到竟有一个小姑娘挡在前面。

    这小姑娘瞪着眼睛,眼含惊意,是要哭不哭的样子,可是目光定定的,竟然张着两只手,仿佛要护住身后那道人。

    “”

    官差乃是奉命行事,没有手下留情的道理,开口劝了她一句。老七看出了师兄的脸色,忙上去把师妹拉走。花铃的眼睛霎时就红透了,她也说不出什么叮嘱师兄的话,嘴里呜了一声,泪水滚滚淌了一行。

    她拦不住这些人。老七狠了狠心,挡住了师妹的视线。

    出了院子,唐枕脚下微微一顿,似想回头,但不过一息之间便继续往前走了。

    周楚楚失踪,是一个危险的讯号。这意味着,薛善来请他去张家,也许不光是出于张府尹的意愿,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

    他一直不解尹善童为什么没有哄张公子回去,或许除了张端不愿回去,那便是他觉得张端不在更好。

    张端不在,周姑娘才会生出离开张府的心。那么薛善来请他,便是顺理成章……

    但他与尹善童并没有十分利害之争,此人何苦于处心积虑地对付他。

    唐枕只怕周楚楚另遭了暗算,所以半道之上,向两个官差提出能不能去周姑娘的住处看一看。两个差人答应了他,因为同唐枕一起回去的,还有张家公子张端,他答应了唐枕这个要求。

    张端的脸色并不好看。唐枕第三次来张府,这一次却是被押着进门,直教迎在门口的尹善童心内一快,嗤嗤发笑。

    到得近前,他收住笑容,做出个疑惑的神情,几乎是明知故问,“唐道长这是怎么了?”

    尹善童向府衙报案,说自家表小姐失踪,问及表小姐失踪前最后见过之人,府里下人众口一词提到了一名道士。

    本来唐枕来府中,便是许多人亲眼所见。

    尹善童不可能不知道此事,但面对唐枕,他却表现出了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神情惊讶,眼底却蕴着一股得意,唐枕明白了。周楚楚的失踪,定脱不开尹善童的计策。

    既是计策,又怎会留下什么证据。周小姐的闺房如同上次那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至于什么贼人入侵,盗贼进出的痕迹,自然也是没有。

    张公子此时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无法形容,他直直望着唐枕。他是知道唐枕的本事的,若说世上还有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叫楚楚失踪,那么恐怕也只有这个道士了……

    “唐道长——”

    张端抬头向对面看去,唐枕被差人按住双肩,以防他会行伤人手段。

    极是艰难的,张端问道,“这件事与道长无关对吗?”

    唐枕想了想,对着张端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在差人的押解下走出了府。

    出大门之前,他又看见了尹善童。这回尹善童身边还跟着那个假道士薛善。

    薛善见了他,垂头垂眼,是一言不发。

    尹善童却是笑吟吟地走上来,“我记得道长对我说过,要让我不得好看,现在,道长却反而沦为了阶下囚,真是叫人扼腕叹息!”

    这是已经摆在明面上的报复,尹善童为他安排了这样一桩罪过。

    他打不过唐枕,可世上有的是人能让姓唐的俯首认罪。

    话里的机锋,大约也只有他能听出来。唐枕的脸上却看不出几分怒容,他甚是平静地听完了尹善童的话,这个木偶人修得魂灵,却终究只是一具傀儡,恐怕一颗心不知是哪里盗来的禽兽之心。才会因与他的不合,而把旁人当做棋子。

    唐枕终究还是忍不住,“人命关天。”若是害了无辜之人,他会让这只木偶付出代价。

    尹善童甚是无谓,一路看着唐枕被带出去,他转过头,又是解气又是愤然地对薛善道,“这姓唐的!都成了阶下囚还管这么多,我偏要让你们死!”

    他气得狠了,眼珠子一瞬间斜得过头,片刻后方滴溜溜转回来。

    薛善睁大眼睛看着他,就险些被唬了一跳。

    知道这个干兄弟有点阴晴不定,但还是头一回看他露出这等凶神恶煞的表情。薛善面色惴惴,尹善童抹了抹脸,像要把面皮绷正一般,赞道,“这次做得不错。”

    若是没有请出唐枕,那么计策定是不成的,周小姐是个闺阁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能嫁祸到姓唐的身上。

    唐枕被抓去审问,多半是要被关进大牢的。他也不用担心会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了。

    “”

    薛善略微迟疑了一下,现在道士被抓了,那么府里的小姐,又该如何处置?

    他问尹善童。最后得到的回答是,“先让姓唐的吃点苦头再说。”

    进了府衙,任是何方好汉,都得被剐下一层皮。不论唐枕是顶死不招,还是招无可招,他都得狠狠地吃一番苦头。

    薛善懂了这里面的意思,一时还是有点不安,不知娇弱的表小姐能否撑得下来,也不知尹善童要让唐枕受罪到什么时候。

    最后,尹善童给了他一封银两,叫他亲自去衙门打点,必要审出个结果,至少得给唐枕上五十大棍,打得他皮开肉绽,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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