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道观的香客有来有走,什么面孔都不过是在陆午眼前一晃而过,是美是丑,他并没有多加注意。但那天那个蓝布衣裙的女子,低垂着眉眼,好似一朵淋过暴雨的迎春花,陆午总是不自觉想起她的身影。

    对于老五这番心不在焉,余鸣瞧了出来,转头便跟大师兄说了。

    “老五思春了。”他哼唧哼唧,想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于是告状似的跟师兄说了这么一句。

    唐枕听了这话,上起了心,把余鸣安排到了前院,他叫陆午在后院干活。

    连着几日,余鸣有模有样地在殿中守着,有人来他便去应付一阵,没人他就扫扫院子浇浇水,门口那颗大桃树冒出了青红相间的果子,今年大约能结几个桃子,这棵树的桃子结得晚,吃起来味道也较一般,没几个人摘来吃。

    桃树据说是师兄种的,算来可能是十几年前,可这棵树独树一帜,长势喜人,最先叫人注意到它,是以也有人把道观叫做桃花庵。

    早上,门口的大青石坐了个抽旱烟的老农,有几分眼熟,花铃看见的时候想起来好似拉牛车的那一位。

    这老农大约是路过歇息,便把牛拴了,在门口抽起了旱烟。

    唐枕走出来那老农正好见到他,两人便寒暄起来。

    老农说,“老道长走了也有六七年了吧?”

    他说是。

    老农转头看看他,“你这位道长倒是一点都没变,十年前我看你就是这副样子。”

    老农笑呵呵的,“看你长得俊,要不是已经出家,我老头都想把女儿许配给你。”他有个女儿,十年前正是十八岁。

    哈哈哈!说着大笑。

    唐枕也坐上了那块青石,摩梭着膝盖骨道,“做道士罢,算不上出家,小隐于山大隐于市,是哪自在就在哪儿呆着。”

    “说来我还有个小女儿。”老头看着他,只觉得桃花庵这道士真是俊得没话说。

    唐枕陡然失笑,终于是承认,“当道士的不好拖家带口,承蒙好意了。”

    老头子只不过是想开个玩笑,走的时候便说唐枕,“你这位道长,刚才还说不出家,现在又说不能拖家带口,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嘛!我小女儿也嫁人了的!”

    牛和老头一起走了,风吹来,青草绿透,天蓝无限,几枝摇动的树影间,隐约可见一道乖巧的身影。花铃蹲在上面好久了,刚才师兄和老农说的话她都听见了,可还是没怎么听明白。

    她是一头雾水。

    唐枕坐在下头,偶然望去,便看见那道发呆的身影。

    刚才是在发呆,碰见他的目光了,便是悄然睁大一双眼,她生得一对大杏仁眼,黑白分明,眼珠轻转,忽然带出一点腼腆的笑意。

    蹦了几步蹿到他身边,她在他旁边站定,“师兄,刚刚那个爷爷是想把女儿嫁给你吗……”

    唐枕还那么坐着。“闲聊罢了,师兄怎么会娶妻。”

    他说这话时神色平淡,可眉眼之间却仿佛想到了什么事,神情显得有几分遥远,亦透着一种波澜不惊的平和。

    花铃知道道士一般不娶妻,道士有道士的规矩,所以听到师兄说这话,她并没有什么很意外的。

    她只是在心头想,师兄不会娶妻,那便一直是一个人,她可以一直陪着他。

    她喜欢师兄,这种喜欢便好似她看到天上的太阳一样,发自内心地感到一种喜悦和愉快。待在他身边她便觉得很好,无所妄求,也无执迷。单纯地便觉得他好,心里也是一派波澜不惊的高兴。

    她看师兄,他有时在头发上戴的是莲花冠,近来也许是天热,他头发便用一根木簪别住。

    花铃在旁边歪着脑袋打量,看他穿着一身天青常服,眉眼俊美,姿态安静,心里忍不住便想发笑。

    唐枕并不知师妹在高兴什么,只看她噙着笑意,昂首挺胸地站着,像个小士兵一般便也微微笑了。

    坐了一会儿,他起步回去,今天好似得了闲,庙里庙外处处安静,他进了庙门心念一动,见陆午从房里拿出了一把放置许久的奚琴,便接了过来。调琴片刻,他拉起了琴。

    起初,琴声轻缓,好似流水淌过,奚琴音色沉缓,有如人声,他微微一笑,手指轻按,那琴声猝然变得急了起来,胡琴声急,急如落雨,绿草无限,春意纷纷。

    看见师兄拉胡琴,两个师弟都跑出来看,花铃扭过头去,琴声悠悠扬扬,飘飘荡荡,听起来就是好畅快的一首曲子,拉弦拉到极处,唐枕后背笔直而头往左偏,靠在琴头,痛快一笑。

    “好!!”

    “大师兄的琴拉得真好!”两个师兄都捧起了场,花铃站在门口,那把奚琴安静落下,她眼中不自觉闪过一丝灼灼的光,原来听七师兄拉过这把琴,每每曲子还没完她就受不了了,琴声不知为何,极其哀怨惨淡。从没想过,这把琴原来可以拉得这样畅快动听。

    陆午和余鸣都想叫师兄再来一曲,但师兄转过脑袋斜了他们一眼,二人便自觉去做自己的事。

    花铃心潮起伏,不敢上前去调侃师兄,乖乖地回了屋去,哪知她心思全不在路上,走着走着撞上了门,捂着额头不禁呲牙咧嘴。

    回去偷偷打听,陆师兄说师兄吹拉弹唱都颇为精通,尤其是唱诵好听。

    她不知道有多好听,睡前乐呵呵地畅想了几分钟,还没想出个一二便睡过去了。

    师兄似乎是原谅了她,只不过看到她手腕上的伤疤,他的表情总有些凉凉的,让她掐决,也不愿多看,只叫她坐半个时辰,自己便走开了。

    花铃掐着掐着,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她在这个时刻,觉出了一种日久天长的寂漠。“此心自无始以来,无生无灭,无去无来,至虚至明,至真至城,空空洞洞,了了灵灵。”

    脑中倏然冒出这句真言,她掐着手想,师兄没来之前,她甚少能静得下心来,一颗心总是提着的。自他来后,她仿佛能静得下,能呆得住,少有会觉得提心吊胆之时。

    这么一想着,她又坐了许久,不自觉默记住了决法。

    山中的蝉鸣一旦起来便不停歇,闹着闹着,隐有几分盛夏的意思,七师兄预备去赶个大集,问花铃要不要去。

    她心中又生犹豫,正是左思右想时,忽见那山下道路来了一顶青轿,轿子里出来一个人,长得白面玉容,一身月白长衣,显得清俊翩翩,她不认识,只听得此人问道,“唐道长可在吗?”

    来的这位是张公子,余鸣将他迎到了殿外,唐枕走出来,张端见了他,俯身一拜,眼看他双膝一弯,竟然重重跪了下去。

    “……张端前来谢过道长!”

    张端这一个月来总是回想起了昔年的事,越想越是惭愧,尤其府中因他死了人,心中只觉罪孽深切,今日下定决心,想要皈依道门,是以此番前来,求唐枕收下他。

    “世间之事与我已无牵挂,张端今日冒昧来求,只盼道长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

    这青年脸上神色真切,跪在地上,显是已下定决心。

    唐枕扫了他一眼,回道,“你亲缘未断,尚有婚约,怎能入我门来。”

    张端抬起头来,眼神中蓦然闪过一丝愧意,“我已同楚楚断了婚姻,父亲也因此让我莫要回家了。”

    此言既出,只叫旁人惊了一惊,这位公子莫非真要来做道士?

    “”

    唐枕见他执着,淡声道,“你真想归入我门下,便在观中先住上一个月,一个月后再看。”

    “师兄,一个月是不是太短了?”回了院子,余鸣去问唐枕。

    他们拜师的时候最少也是半年,师父才会考虑是否收为徒弟,这位张公子才来一个月,未免是太偏袒他了。

    唐枕闻言勾起嘴角,没有过分在意,“且看吧。”

    张家公子能呆一个月都是长的,他乃家中独子,又有个痴情的未婚妻,只怕不出三天,张家就会派人过来。

    果不其然,张公子来的第三天,张家的那位管事便来了。从尹善童进门的姿态来看,他是很不想来见唐枕的。若不是老爷指派他来,他恐怕压根不会上门。

    “唐道长,敢问我家公子在何处?”尹善童进了门,一个人也没看见,高声大问,眼珠子左右转动,生怕唐枕从什么地方出来对付他。

    他没忘记这个道士能看得清自己的真身,是以神色颇为警戒。

    喊了半天没喊出唐枕,只见到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一张脸粉白莹润的,抬眼打量着自己,说,“你要找的人说他不想见你。”

    不知是不是错觉,小丫头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尹善童从自己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晃了晃,“告诉我他在哪里,我便把这给你。”

    花铃盯着他手里的银子,心想这数目挺大,但七师兄说了,他们现在有钱。于是摇了摇头,说,“算了,我不要。”

    尹善痛心中一气,又听得那小丫头清灵灵地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在哪里。”

    花铃对尹善童说,张公子在后山,等他去到的时候,张公子正在浇菜,他去乡里农户家挑肥,身上换了身简便的短打,居然真是在浇菜。

    尹善童捏着鼻子过去,想劝他,然而实在受不了气味,趴在树边瑟瑟发抖。他的五感近来很灵敏,所以比一般人都能闻得见香臭。

    张公子没理他,尹善童站了一会儿,实在无从张嘴,便也只得先行返回了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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