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胜清一连几日都在安排军营的事,原先出征的军队如今已卸甲归田,部分武功高强或无家可归的人被安排汴京城中护卫军队。
几日前太子曾打算从他这截走云骑军,他以云骑军只愿听从他的命令为由拒绝了。拒绝太子不是什么好事,他奈何不了他,为了避避风头只好称病在府中待着。
既然落得个清闲,他便在房内作起画来。
宋景明照常前来看望他,见他在作画,便背起手驻足打量起来。
只见纸上一朵盛开的牡丹从石头左侧斜出,他正在画鸟,沾点墨色来回几笔,显雏形的鸟被他添了几笔晕染得看不清,只剩黑黑一块。
宋景明嗤笑一声:“原来还有我们孙将军不会的东西啊,你这画的是乌鸦...还是蛇怪?”
他淡淡开口:“这是麻雀。”
他一介武夫,成日舞刀弄枪,弄墨作画他实在不会,何况一上来临摹的是唐如英的花鸟栖禽图。
之前从南海回来时,路过江陵,又回到那个小摊买的。起初老板说什么也不肯卖给他,直到他出了八十两,老板才肯卖给他。
说起来这钱还是找迟琰借的,跟几个侍从拼拼凑凑而来,一世英名不曾想还问属下借钱,想来也好笑。
宋景明凝神注视了许久,思考说道:“这画好像有点眼熟啊?”
说完他转身进他寝房,门左侧果然挂了幅花鸟栖禽图,他将其取下。
“你别告诉我你画的是这幅吧。”他将画拿到孙胜清画前,一对比。
两幅画虽画中内容相同,但一个画工精细,活灵活现,另一个则不伦不类,花不像花,鸟不像鸟。
宋景明端详了画作许久,越看越觉得眼熟,但是想不起在哪见过。他手摸着下巴,疑惑开口:“这是谁的画?怎么看着眼熟。”
孙胜清聚精会神作画,呵斥他:“拿稳,你别弄脏我的画。”
他尴尬地哦了一声,又问道:“很重要吗?”
孙胜强嗯了一声,很贵,他还是求人才买来的。
说到重要,宋景明脑海一闪而过唐如英的身影,想起她曾在赏花宴上作的寒梅图,突然兴奋叫了一声。
“啊!”
孙胜强明显被吓,毛笔用力顿了纸上又添了一处浓墨,无奈地看着他。
“我知道了!是那个南国公主画的对吧,我就知道她在你心中地位不简单。”
孙胜清对他莫名的兴奋不理解,寒声道:“放回去。”
他又尴尬地哦了一声,转而又想到最近朝廷上的事,转过身纠结一会,唉声叹气。察觉孙胜强的目光,他凑到他跟前:“你知道宫中最近发生的事吗?”
“什么事?”
“南国皇帝被赐死一事”。
闻言,他笔尖顿了顿,将毛笔搁下,他听说过此事,但了解不多,听宋景明继续道:“他所作之诗皇帝担心其余众人听闻会有谋逆之心,赐死他同时下令将其他族人斩首,三日后行刑。”
孙胜清瞳孔微睁,脱口而出:“什么!”
宋景明怕他激动,轻声道:“是真的,现在他们已经还在东城内的大牢里。”
“我去求皇上。”他正想走,宋景明握住他手臂。
“你疯了?你凭什么去救,那个唐如英当真如此重要吗?”
“很重要,尽力一试。”说完便大步疾走,步履匆匆,身后的宋景明大喊:“等等我呀,你放心去,我去求我父亲。”
他将画作搁置在书桌上,起身奔去。
宫内月影朦胧,繁星笼罩着大地,朱红的宫墙间是一望无尽的砖路。
孙胜清骑马而来,进了宫中便脚步匆匆,终于到了皇帝的福宁宫。
他对门口的公公说道要求见皇上,公公却只回他说皇上已经歇下,让他明日再来。
孙胜清怕皇帝一早就上朝,再见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便跟公公说道,无事,他等便行了。
于是,黑夜漫长,凉风袭人,他就这样站在殿外一夜。
待天边渐显鱼肚白,晨光熹微,林胤也已穿戴整齐,准备去上朝。
一开门,便看见台阶下站着的是孙胜清。
他身影硕长挺拔,站了一夜也不曾疲惫,矗立如松。
公公见他出来,走上前俯首说道:“忠武将军作为就来了,一直守在殿外,等皇上等到现在。”
孙胜清跪下行礼,森森开口:“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吧,你找孤什么事?”林胤有来自君王的压迫,不怒自威,更何况此刻居高临下。但孙胜清不畏惧。
“臣有事相求,南国被灭后压回京的一些余党,听闻皇上后日将他们斩首,臣以为,此举大为不妥。”
“哦?你说说看。”
“陛下已一统天下,刚刚经历战争的百姓民心不稳,正是安抚的重要时刻,若是此刻大开杀戒,会让归顺的余党、南国百姓寒心,是为其一;何况这些百姓只是被皇室牵连的族人,都是手无寸铁的布衣百姓,杀了他们不足以威慑到谋逆党,反而激怒百姓,是为其二。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孙胜清一顿分析说的不无道理,林胤还得去上朝,至于这件事怎么判容他再想想,先安抚孙胜清道:“罢了,就免除他们的罪责,先关在牢中,日后再做打算,你先退下吧。”
孙胜清连忙叩首感谢皇帝,就往大牢处赶去。
牢内,姜家族人正七颠八倒地睡在地面。有老妇人、病人、小孩,黄焦焦的脸,灰不溜秋的麻衣,粗厚的手指满是茧和泥土。
他们已经好几日未进食了,狱卒们想着他们不日也要被斩首,干脆连饭菜也省了,已经有几个活活饿死的被抬了出去,剩下的人颤颤巍巍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孙胜清进来时见这一幕,喉咙艰涩,厉声地吩咐狱卒去准备饭菜和水,拿来干净的被子,并且提到皇帝已收回成命,不再诛杀他们。
牢内众人听见说话声已睡醒,听闻不被砍头后困意全无,都在叩首感谢他。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他还带了大夫前来医治,为牢内众人把脉看病。
过了午时,外头传来一阵哄闹声,是整齐的脚步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孙胜清原本端着药碗勺起,喂入一个小孩嘴里,听声音后抬眸,望向铁门外。
欧阳逊着朱红骑装,发冠束起马尾,眉眼深邃,淡淡扫了众人,与孙胜清视线交接上。
他冷傲地开口道:“来人,将孙胜清拿下!”
身后十几名士兵身着铁甲,手持剑柄,一个紧跟一个赶出来,团团围住孙胜清,直指向他,剑意凛然。
孙胜清眼底如枯井,毫无波澜。缓缓起身,冰冷的声音中透着质问:“欧阳逊,你这是做什么?”
“孙将军,你暗中训练云骑兵通敌叛国,还私放南国收回的余党,这可是大罪!”
“信口雌黄,你以为皇上的眼睛是瞎的吗?”
“皇上的眼睛瞎不瞎不要紧,你以为你在他心目中很重要吗?还是先考虑考虑你自己吧!来人,带下去。”
牢内众位百姓担心孙胜清因此被拖累,焦急万分地喊道:“孙将军!孙将军!”
孙胜清神色自若,浑身气质冷峻,仿佛不可侵犯。但往往笑意温和,走时不忘安慰众人。他相信皇上会给他清白。
一日的时间,“通敌叛国”的罪名被扣下,上上下下的侍从被关入大牢,大门也被贴上封条。偌大的孙府瞬时成为了众矢之的,昔日讨好的大臣也远而避之。而云骑军则被皇帝遣散,部分收入进皇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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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如英策马一路向北,途中经过昌建时,到达顾常青说的地方找到了玄甲军。玄甲军一见玉佩时便激动万分,又听闻公主说带他们救回族人,心情澎湃,他们知道,姜家人一定不会放弃他们的。
十几日的日夜兼程,她终于到达了汴京。
她在汴京没有熟人,唯一想到的就是孙胜清,进不了皇宫,只能求他带自己进去。
谁知一到孙府门前,便看见门上贴着的黄色封条,大门紧闭。
唐如英心中疑惑丛生,便在路边拉着一个妇人就急切问道:“大婶,请问孙府这位将军现在在何处?这为何贴满了封条呢?”
妇人脸色沧桑,提到孙府就胆战心惊,躲避着她的目光。
“唉,也不知犯了什么罪,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样。侍从们也被官兵带走,至今不见将军的踪影。”
“啊...多谢。”唐如英道完谢后心中寒凉,担心他会出了什么事,正思索着,却听见远处有人在唤她,回过头,是孙胜清常跟她提到的宋景明。
少年一向谈笑风生的脸此刻严肃万分,惊呼道:“你是...南国公主!”
唐如英微微行礼,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你不是应该在南海吗?”
“实不相瞒,我听闻族人有难,便赶来求见皇帝。奈何进不去皇宫,本想找孙将军帮忙,不知孙府为何会下了封条?”
“这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这样,我带可以你进皇宫,你去求见皇上救你的族人,我去求见太子,我妹妹是太子妃,且太子与胜清有同窗之意,我去求他兴许有帮助。”
他讲话的语速十分快,唐如英点头如捣蒜,随后便跟他上马骑向皇宫。
玄甲兵一路跟来,此刻带入皇宫实在不妥,便将其乔装成小厮带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