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

    长廊曲折回环,檐下挂着的鎏金芙蓉风铃伴着微风打着转,铃声清脆。

    谢漪澜想着刚才那些话,毋自出神。

    “世子妃,二姑娘不肯回秋霜阁,还在咱们院里趴着。”

    小丫头远远瞧见走过来的一行人,忙奔到面前禀报。

    之前本是要动用家法,便让人押着她趴在后院的长凳上,之后太师府那丫头登门就岔过去了,想着一路风尘仆仆,又见她穿着粗布麻衣,打扮十分朴素,安启辙也在一旁时不时说着做了什么事,受了什么伤,心里一时酸涩难耐,索性出来前让人把她送回秋霜阁。

    先前她执拗没有察觉,如今才发现这个女儿原来如此倔强。

    “主子,要不老奴亲自送姑娘回去。”

    王嬷嬷试探地问,身子往万芳堂的方向倾着,毕竟看着她长大,主子虽不说但心里又岂会当真不在乎。

    若不然,也不会当着世子爷的面趁着两位公子归家的时辰请家法,送姑娘回去其实已经表明主子不打算追究。

    二姑娘不顺着这个台阶下,万一又勾起主子心底的怒气来,可就不妙了。

    “世子妃...”

    几十年的主仆,谢漪澜又岂会不明白她的心思,收拢思绪,她把手搭在王嬷嬷的小臂上,“走吧,母女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不管她以前姓什么,如今都是我谢漪澜的女儿,既是我女儿,如今不走,任你们谁去都是劝不动的。”

    她养尊处优了一辈子,唯在女儿这件事上尝尽了万般滋味。

    这一次去西北,短短几月的时光,她又仿佛回到了当年那段带着女儿四出求医的日子,祈求上苍怜悯让她的女儿回到她的身边。

    如今知道了她的身世,想起这么多年竟是一点也没在她面前露出破绽,背负着魏家那么多条人命的冤屈到底是如何捱过那些漫长的日夜,她不敢想,但是她知道思念的滋味,就像最初失去秋鹜时每晚在思念的梦中惊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睁眼到天明。

    婢子们打起珠帘,从正厅这个位置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女子趴在凳子上的背影,主子这个样子下人们不敢多待,只有一个饲养花草的小丫头支着头蹲在她面前,两人不知嘀咕什么,说两句时不时还耸着肩膀笑两声。

    谢漪澜扫过她的肩,视线下移,身上的衣服灰扑扑的不算合身,先前没看见,如今才发现腰身瘦了一圈,她安安稳稳正趴在长凳的中见,两侧露出半指宽的凳身。

    西北之行,她这个女儿吃了不少的苦头。

    “说时迟那时快,你姑娘我抽出身上的匕首就刺了出去,那头狼不敌,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姑娘真厉害!”

    “那当然。诶,对了,我记得母亲十分喜爱蕊珠山茶,这次回来我在城外的花市上买了几株,到时候你来秋霜阁让皎月把花交给你,你好好养着,也别告诉母亲,等花开的那日引着母亲瞧见,母亲必然十分欣喜,自然会奖赏你,那些个比你年长的婢子看见世子妃喜爱你,自然也就不会难为你了。”

    小丫头像是想到那个画面,乐呵呵的笑,圆润的脸颊露出两个可爱的漩,“二姑娘,你可真好。”

    谢漪澜屏退左右,放轻脚步,走过来正好听见二人说的话,往那小丫头露出的手臂上一瞧,正好看见几道刺眼的红痕,想是被哪个丫头拧的。

    “咳!”

    小丫头被唬的一跳,反应过来跪到她面前让她别给二姑娘动用家法。

    王嬷嬷老远瞧见,眉心一跳,走过来拉着那小丫头就要退下。

    “找个大夫看看,都是爹娘的孩子,没道理在咱们府里无缘无故的受磋磨。”

    王嬷嬷顺着自家世子妃的眼神看去,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道一声主子放心,拉着小丫头办事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院子里七八个侍弄花草的婢子都被叫了出去。

    听着院外的动静,安秋鹜眨了眨眼,支起身子往外面瞧了瞧,又趴了下来。

    织金彩锻襦裙的光彩映入眼帘,安秋鹜正要抬头,那襦裙折着光委顿下去,谢漪澜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视线里。

    “母亲!”

    安秋鹜心下骇然,忙起身扶她起来,却被谢漪澜婉拒。

    安秋鹜无法,只得坐在长凳一端,把另一端留给了她。

    母女各坐一端,仿佛中见隔着一道无形的壁垒。

    “母亲既然回来,为何不让她们执行家法?”

    她绞着手指,埋着头闷声闷气的问。

    谢漪澜看着院角那一溜开得正盛的芍药,答非所问道:“这几年几乎免了你每日的请安,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蕊珠山茶的?”

    啊?

    安秋鹜怔愣地看她一眼,又埋下头,“母亲不让我请安,有时候半个月都难见母亲一面,女儿心里...心里十分惦念,便问了王嬷嬷母亲的喜好,每年初春让采买的人多置办几盆母亲喜好的花卉,以表...孝心。”

    年纪渐长,她的性情和喜好都变了好多。

    每次喜好一变,王嬷嬷总能在那段时间里呈上各种花样,她笑称嬷嬷有心,王嬷嬷也不反驳,只打趣这有心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之前没在意,现在想来这有心人确实就在眼前。

    她勾起和缓的笑意,“你有心了。”

    “真正糊涂的是我,执着于虚妄中早就不存在的秋鹜,反倒忽略了日日在眼前的你。纵使你千般万般好,我犹觉不足,特别是你慢慢长大后,眉眼愈发与我和启辙不同,我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可还是被害怕失去的胆怯困住了心智,一遍一遍严苛的要求你,妄图让你背上‘秋鹜’的外壳,以为这样你便当真成了我的亲身女儿。”

    说着说着她平静的声调中带起哽咽,“其实我很清楚自己女儿的脾性,她被我娇养着,宠惯着,这府里除了我们几个长辈,她从未怕过谁,正是因为肆意的性子才会在那年夏日的半晚吵着闹着让房里的丫头带着她去荷塘的亭子里纳凉,那晚何氏与二爷正闹得兴起,她是江湖出身,一言不合也不管时辰地点转身施展轻功就要出府,掠过亭子时怒气上头,一个没注意把秋鹜撞了下去。就是这一撞,勾出了秋鹜体内的病症。”

    哽咽中渐转悲凉,这些事安秋鹜也听过只言片语,但其中细节她却是第一次听说,她拿出怀中的锦帕试探地递了过去,“所以...母亲才不想让我肆意妄为,乖乖地待在秋霜阁就好。”

    谢漪澜没有拒绝,豁然接过,轻轻掖着发红的眼角。

    等气息平稳后才接着道:“有几分这个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出于我的私心。”

    她是个面容温和的妇人,即使情绪起伏面上也掩饰的很好,今日却难得露出脆弱的一面。

    “秋鹜,别怪母亲。”

    她瞧着安秋鹜,一如十年前玄元观那晚。

    大雨滂沱的观外,魏筱抱着肩旁缩成一团,救他那人似乎急着赶路,便把她托付给一家农户,那家人拿了钱却并不想养她,连夜把她赶了出来。

    无处可去的她只能漫无目的地走在大雨中,最后晕倒在玄元观外。

    那场阴冷的大雨中也是这双柔和的眉眼沁着暖意默默地望着她,安秋鹜笑了起来,她主动走到谢漪澜身边挨着坐下,像小时候那样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岁月善待美人,却依旧留下痕迹,快至中年的谢漪澜面上看着没什么变化,但身形早已不似当年,平坦的肩膀也塌下去少许,“母亲说什么话!我虽不是母亲所生,但母亲带我回来,没有让秋鹜挨冻受饿,更没有少了秋鹜的吃穿;母亲教我规矩,授我诗书,传我掌家之道,让我身负贤明,更是得到了祖父和父亲的疼爱,我很知足也很感激。”

    她挽着谢漪澜的胳膊,“往日种种,有时候也是女儿没有明白母亲的苦心。”她摇晃着谢漪澜的胳膊,就像小时候撒娇一般,“母亲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秋鹜以后都听母亲的。”

    谢漪澜没有说话,只是柔柔地拍着安秋鹜瘦可见骨的双手,她轻轻一叹,脸挨着安秋鹜靠过来的头贴了上去。

    ——

    母女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消磨殆尽。

    但谢漪澜的释怀到底让安秋鹜心中松快许多,晚间母女两还一起用了饭,才让王嬷嬷亲自送她回了秋霜阁。

    琥珀从别庄回来,眼巴巴站在院门口往外看,见着安秋鹜眼泪再也止不住,簌簌地往下落。

    安秋鹜心里愧疚,也就由着她去,“哭吧哭吧,哭个痛快,免得皎月那丫头一会看见了,得笑话你这么大个人还哭鼻子。”

    她不过随口一说,这话却十分管用。

    琥珀抽噎两声,豪迈地用袖子揩去眼泪。

    都说话随人至,往院里走两步果不然就见皎月欢喜地迎了上来。

    瞧着琥珀面上得痕迹,她倒没有如往日那般奚落取笑,反而拍着琥珀的膀子安慰道:“幸苦了!”

    啊!

    琥珀一呆,安秋鹜挑了挑眉,权当没看见。

    主子回来了,秋霜阁又热闹起来,丫鬟仆妇进进出出,倒腾出去许多旧物又搬进来换上新的。

    安秋鹜知道是谢漪澜的意思,也就放任他们去了。

    瞧着几个有些斑驳的紫檀箱子,安秋鹜一时觉得眼熟叫住搬东西的婆子,“这东西搬出去干什么?”

    婆子们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转头盯着一旁的琥珀。

    琥珀上前解释道:“两日后是蔡姑娘大喜的日子,世子妃说姑娘与蔡姑娘是玩到大的情分,便想着替姑娘准备一份贺礼。我听白芷姐姐说,世子妃瞧了咱们院里的进项,这几顶紫檀箱子是宫里的旧物,刚好修补一番拿来装那些贺礼,既体面又能彰显侯府与宫里的关系。”

    是了,这做工和用料是一等一的,确实是宫里的东西。

    只是她年纪小,这些好东西常年搁置在一处不大用,反倒损了这几件好物。

    她走上前,抚着箱子上繁复的纹路,脸上神色变幻。

    时间过得真快,后日嘉懿姐姐便要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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