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光

    长街两旁的御林军面无表情地看着行走的主仆二人,巍峨的宫墙落在身后更衬的谢漪澜身姿渺小。

    宫门轻启内侍官走出来说皇后宣召。

    谢漪澜忙不迭跟着往里走,她跪得久了腿有些麻,险些一个踉跄没站稳,幸而王嬷嬷扶住她。

    后宫来过多回了,皇后的寝殿更是轻车熟路,只是今日皇后没有像往日那般召她近前回话,隔着一道珠帘她撑着膝盖跪了下去。

    珠帘在眼前晃动,皇后的声音也跟着飘渺起来。

    “起来吧,每次都这般守规矩,时间久了世子妃不腻嘛。”

    谢漪澜不敢搭话,旁边有宫婢走近扶她起来,王嬷嬷被拦在内室门外进不来,谢漪澜只垂手而立恭敬地道一句,“皇后宽宏,但礼不可废。”

    皇后轻嗤一声,随即赐坐。

    有宫人搬来矮凳放在正中央,谢漪澜踌躇片刻还是挨着凳子坐了。

    这个位置有些玄妙,虽然隔着珠帘看不清人,但上位者居高临下的视线还是让谢漪澜背后出了一层薄汗。

    “娘娘,臣妾此来恳请娘娘为侯府作主,他们穆家太放肆了!亲事是他们穆家主动提及,纳彩也过了,如今穆晋安竟然一纸退婚书就想打发了侯府,这是根本不把宫中和侯府放在眼里,又把秋鹜置于何地。”

    “如此,女儿家的名节可如何是好!”

    她拿着锦帕揩了两下不存在的眼泪,尽量让自己显得可怜些。

    此前她是不同意这门婚事,但世子爷坚持她也只能怄气认下;如今,西北战事未平,这位昭毅将军就把退婚书递到了侯府,这口气她可不会忍,说什么也要闹到宫里来,依着宫中对侯府一贯的态度只要闹到百官弹劾,到那时侯府再出面退了这门婚事,面子里子就都保住了。

    静等片刻,只听茶盖刮过杯壁的声音,好半晌皇后才幽幽道一声,“世子妃,严重了。”

    谢漪澜一呆,有些不可置信地望上瞧,却只看见满目的珠帘和透过空隙的那双威严凤目。

    靖康帝换了三任皇后,这位出身江南世家,祖父是大儒,父亲不走寻常路把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靖康帝炼丹炼的国库空虚,为了修道的宏愿便娶了这位。

    年纪轻轻掌着三宫六院,起先还有人想要挑衅中宫威仪,这位却是四两拔千斤得打了回去,叫那些人吃了不小的苦头,自那后没人敢轻看了她。

    “娘娘,臣妾...”

    “世子妃,侯府与穆府联姻说好听点是结秦晋之好,说得直白些是因利而聚。穆家需要侯府这个护身符,而侯府何尝不是需要西北军的支持。”

    谢漪澜心下骇然,这是说得什么话,侯府好好的需要西北军支持什么?难不成还要谋反不成!

    她忙起身请罪,“娘娘,这话是要折煞侯府了。”

    皇后摆手让她坐下,“本宫不过是与你道明这其中渊源,免得你只拘泥于男女之情上,至于为何要如此做,老侯爷与陛下从小到大的情分,倒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她说得摸棱两可,谢漪澜的心却像坐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不得安宁。

    “西北的战事还要仰仗昭毅将军,战事瞬息万变心中烦闷,难免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世子妃是长辈应该多包容些。”

    穆晋安又不是三岁小孩,到底要烦闷成什么样才能写下退婚书,谢漪澜捏紧手中的锦帕,又惊又气。

    这口气一直憋到出了宫门,看着宫人鱼贯而出捧着的各色珠宝锦缎,谢漪澜险些没背过气去。

    皇后财大气粗,话里话外都是让她体谅,赏赐这些黄白之物以示安抚,还说什么等两位新人成亲时必定再赏赐更好的给秋鹜添妆。

    王嬷嬷一边吩咐身边人接过东西安置,一边扶着谢漪澜上了马车。

    主子神色有异,她也不敢多问,想来应该不是一帆风顺。

    谢漪澜咬碎一口银牙也只低声斥骂两句‘商人重利’。

    王嬷嬷知道她在说谁,想提醒主子隔墙有耳,见谢漪澜说完便闭眼不语,只当让主子发泄一二。

    马车晃悠悠往侯府去,路过将军府时,谢漪澜突然让停车。

    将军府大门紧闭,连个门房都没有,京都冬日里雪势不大,将军府阶下却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愈发显得落寞空寂。

    “去敲门。”

    仆从得令往那边走了几步,却又被谢漪澜喝止。

    “回来!”

    车帘上的琉璃被她甩得啪啪作响,马夫吆喝一声,径直往侯府去了。

    昏暗的车厢内,谢漪澜无力地看着虚空。

    皇后的话到底在她心里扎了根。

    她只是个内宅妇人,一辈子所思所想都是丈夫儿女,秋鹜这门婚事来得蹊跷,安启辙答应的也蹊跷,她以为老侯爷一力撮合是不满她这个儿媳对孙女的掌控,如今细想,似侯府这般钟鸣鼎食之家,哪件事不是慎之又慎,更别说儿女亲事。

    就连当初安婉与罗府的婚事,虽说是她坏了闺誉在先,可若是罗府不是京兆尹的门第,二爷怕是情愿这个唯一的骨血常伴青灯古佛,永不现于人前。

    她不善这些筹谋,也不能坏了侯爷和世子爷的大计。

    便依了皇后之言吧。

    “嬷嬷,回府你让大哥儿给他祖父父亲写封问安信,把这个也装进去一同快马加鞭送到西北。”

    递过来的正好是今日收到的信件。

    ——

    凤仪宫内,皇后慵懒地靠在凤座上任由宫人涂着蔻丹,大红颜色让她本就年轻的容貌更添几份少有的妩媚。

    “娘娘,世子妃的马车只在将军府门前停了片刻,便回了侯府。”

    她点头示意宫人退下,自己则一手撑着头,一手点在凤坐凤凰的眼睛上,等宫人都鱼贯而出合上内室的门,她才笑着朝后面的屏风说道:“倒真是不出你所料,这位世子妃还算有些脑子。”

    话音刚落,屏风后转出个人来。

    锦袍玉带,殿内的烛火映照着他腰间的蟠龙玉佩,他轻笑一声说道:“还是母后善谋人心。”

    皇后对这句夸赞不以为意,纤细的手指缠绕上玉佩的流苏,红色与青色相映衬在这只有两人的大殿中格外的暖昧,“殿下比我年长一岁,却总是叫我母后,知道的说怀王孝顺,不知道的只会说怀王殿下你攀附中宫,为了皇位甘愿认我这个只比你痴长一岁的‘母后’。”

    龙涎香幽幽盘旋,皇后的手臂顺势缠上怀王的脖颈。

    怀王也不吃惊,拿起一旁的凤袍体贴地盖在只穿了一身单衣的皇后身上,取下环在她身上的双手幽幽道:“旁人如何看,本王并不在乎;您是父皇的皇后自然也就是儿臣的母后。母后,冬日里天凉,就算殿里熏着暖炉也当保重凤体。”

    说完退开站到一旁,与皇后隔开了些距离。

    逆着光皇后瞧不清他眼底的情绪,有些索然无味地趴在凤坐上,“如此,怀王就跪安吧,本宫要歇息了。”

    怀王照做,临出殿前他背着身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快开春了,大婚事宜恐怕本王要与礼部多番商议,近日便不能进宫来向母后请安了,望母后体谅。”

    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凤仪宫。

    大殿一瞬间静了下来,皇后瞧着空旷的大殿,赤脚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外面是一片开得正盛的梅林,梅花的香气袭来掩盖住了龙涎香的甘甜,她使劲嗅了两下,淡淡地说道:“要变天了。”

    ——

    远在西北的安秋鹜不知道京都的变故,她正专心看着怀英给她取下包裹的白布,这次取下她便可以试着下地行走了。

    耶里古和穆晋安都在一旁瞧着,怀英小心翼翼地用水洗净最后一点药痕,让她下地走两步看看。

    双腿有段日子没有发力,刚撑着挪出一步,腿就有些虚的发软,穆晋安想扶着她却被她拒绝了。

    “放心,能走,你这样扶着我反而让我太过依赖你。”

    说着忍着细微的不适勉强走了几步,不过片刻便觉双腿发热,走起来也顺畅不少。

    等手上的白布一拆,耶里古检查都恢复的很好,穆晋安便让众人收拾东西准备回秋山道。

    江白这几日见着皎月,性子也不似先前那么急躁,领着众人有条不紊地整理行装。

    怀英不舍,她如今虽不像先前那般一个劲地往穆晋安身边扎,能看出来心思还系在他身上,这几日安秋鹜也会给她讲什么是男女之情,她虽别扭,心里也明白穆晋安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

    士兵们收拾的很快,整装待发等在院门外,瞧着最前面并排而立的两匹马,怀英终于忍不住奔进屋子整个人埋进床里暗自伤心。

    开门声在身后响起,她赌气地一捶床榻瓮声瓮气道:“阿爹,你让女儿独自待一会,一会就好。”

    进来的人没有出去,反而踱步到床边坐下,怀英伸手去推他,“出去,出去,阿爹出去。”可那人纹丝不动。

    怀英气地一掀被子,朝着那人吼道:“阿爹...大哥哥?”

    斋宽温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渍,揉了揉她错愕的脸颊问道:“怀英,你告诉大哥哥,你可是真心喜欢穆晋安。”

    她没想到大哥哥问的这么直接,不想丢脸便胡乱的抹去眼泪,摇头又点头。

    “我是喜欢,可是他喜欢安姐姐。”

    斋宽不以为然,看着窗外已经走到院子的穆晋安和安秋鹜,眼中精光一闪道:“怀英放心,大哥哥一定让穆晋安也像你喜欢他那样喜欢上你。”

    在怀英困惑的眼神中,他推门走到院中拦住穆晋安和安秋鹜的去路。

    “昭毅将军,安姑娘,我这有桩稳赚不赔的买卖想和二位谈谈,不知二位可否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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