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协议书摆在孟齐清面前时，他还没缓过神来。
这几天许父生病，许茸忙得焦头烂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不少，孟齐清心疼她，今天两人轮换照顾许父，还是孟齐清死缠烂打她才答应的，再不好好睡一觉，只怕许父好了她又倒下了。
刚从医院回来时他专门去了趟菜市场，买了许茸喜欢的菜，打算下厨给她补补。
他前脚在玄关换了鞋，把菜拿进厨房，后脚出来就看见许茸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睡醒了？等我一下。”
“............”
许茸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那句别麻烦了还没出口，孟齐清就转身又走进来了厨房，没过一会儿端了个盘子和一杯温水出来，走到她身旁坐下。
许茸不自在的往旁边挪了挪，孟齐清看着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刚去菜市场买了你喜欢的菠萝，我切了一半，还有一半你明天自己拿出来吃，我已经泡过盐水了，你吃的时候再用水冲冲，吃完记得漱口，不然嘴里又该难受了，你等我一会儿，七点准时开饭。”
虽然她下午睡了一觉，但黑眼圈还是很明显，许茸静静的听着孟齐清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但脑子里早就同浆糊一般。
在男人的手将要伸到她眼前时，许茸突然偏开头，没有丝毫拖沓。
孟齐清的手僵在原地，许茸狠心的没去看，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如坠冰窖。
“我们离婚吧。”
她的眼神依旧沉静如水，瞳孔却闪烁着光亮，熠熠生辉，而离婚从她口中说出来就如同吃饭一样简单。
孟齐清双手放在膝盖上，拇指用力在裤子上摩挲，他有些懵，一时竟不知该做何反应。
许茸直愣愣的盯着他的脸庞，等待他的下文。
可是他只是伸手用水果叉插了块菠萝递过来，等她接过后才站起身来。
“你先吃点，我去做饭了。”
刚才的话他全当没听过似的，许茸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孟齐清不可查的抖了一下，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这是许茸头一回在只有两人独处时主动牵他的手，但除了第一秒时的悸动，后面的感觉孟齐清自己也说不清，是晚来的心慌。
他只觉得喉头干涩，滚动着喉结咽了咽，但症状并未好转。
许茸比他矮了好些，额头堪堪到他的下巴，自然没错过他的反应。
她手上使了点力，把孟齐清拽回来坐下。
那句别麻烦了晚了些说出口，“等我一下。”
孟齐清呆呆的看着她走进卧室，听她的话乖乖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孟齐清能听见卧室传来稀稀嗦嗦的声音，不知道她在干嘛。
哦，不对，准确说那是她的房间，不算他们的卧室。
孟齐清在心里纠正自己。
“你看看没什么问题就签字吧。”
他的思绪被她轻软的声音拉回了现实，这是她今天跟自己说的第五句话。
“你先回家吧，我今晚守夜。”这是第一句。
“没事，我可以。”这是第二句。
“嗯......那要是有什么事你就打电话给我。”这是第三句。
“别麻烦了，等我一下。”这是第四句。
她的声音很好听，开心时语调有起有伏，跟别人说话时永远笑得弯弯眼，可爱得不得了。
孟齐清曾经也经常见她笑，但两人结婚后，她在他面前大多时候都鲜少开口，不爱玩笑。
听到这句话时，他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她，等她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时，他才紧抿着唇低头看向眼前的白纸。
离婚协议书这几个字太大了，还是加粗黑体，它周围都是浅色的物品，衬托得这几个字颜色更深，刺得孟齐清眯了眯眼，好像没看清似的。
许茸见他不动，只好自己开口：“这房子是你结婚时买的，我不要，车我自己有，就还是我的，我东西不多，这两天就能收拾好。”
许茸说着停顿了下来，环顾了一周自己住了两年的房子，补充道：“我们各算各的，你出钱的归你，我出钱的归我，要没什么问题我们明天去把手续办了吧。”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从车房这种大财产的分配，到这个房子里的装饰摆件，无一不被她定好了归宿，就好像她为“它们”准备了很久一样。
孟齐清从头到尾盯着她看，自然是没有放过她的小表情。
说离婚时，她好像很无奈，又带着一些担心；说起这个房子里的一花一木时，她又慢慢开心起来，孟齐清还记得两人刚结婚时，这个房子里素的很，除了常规的电器家具外，别的他什么也没准备，就是想让她填补这份空白。
但她现在的表现明显在告诉他，她似乎从两年前就确定有今天。
又或者，她为此准备了两年..........
等两年过去了，她确实把这个房子布置得很温馨，温馨到让每一个来过的人都有种家的错觉，也包括他，可现在她不仅想离婚，甚至想将这些和她全部有关的东西全部带离他的生活，他有些接受不了。
“说完了吗？”
孟齐清插空开了口，他声音低哑，隐隐有些不快。
纵使许茸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他生气了，立刻停了下来，乖乖的站在原地不敢再说话。
孟齐清卸了口气，知道自己有点吓着她了，他强忍着怒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一样。
“爸还在医院等我送饭，等爸好了我们再好好聊聊。”
孟齐清不再看她，起身去了厨房。
许茸无力的坐回沙发，身体侧倒，随便抓了个枕头就往脑袋上砸。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问题，孟齐清是个好男人，那就让她做个坏女人好了，反正她也不甚在意，可这好像没她想的这么简单。
孟齐清从进厨房开始到拿着饭盒走人都没再看许茸一言，但还是交代她自己把饭吃了，许茸看着在穿鞋的男人，张了张口，想挽留他一起吃饭，又想着自己刚提离婚，尴尬的挠了挠头，终是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
耳边只留下他最后一句话：“许茸，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你想好再告诉我。”
孟齐清回医院时许母正张罗着摆上桌板让许夫吃饭，他赶紧上去伸手帮忙，两人看到他都惊讶不已。
“齐清，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许母一边把饭菜摆上一边说。
“我怕爸晚上起夜，我在这方便些。”
两人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许母听到这话更是对这个女婿表示很满意，两年来他做什么都做得很好，出去哪个人不夸一夸她有个好女婿。
当初选他做女婿时，许母还一度担心过许茸会不情愿，结果见了一面后这事儿就定了，两人是高中同学，果然比较好建立感情基础，他们结婚后感情也越来越好，让她这个当妈的放心不少。
隔壁床的一个中年女人投来羡慕的目光，等饭菜香飘到她那头时，她才忍不住开口说：“这是你女婿吧，真孝顺，这几天每天晚上都见他守在门口，还会做饭，真好啊。”
许母开心的不行，语调有些上扬：“是呀，这是我女婿，守床的是我女儿。”
“那你福气真好，不像我家的死孩子，我生病了都回不来一趟。”
许母又和对方聊了一会，话题最终以“抱孙子”结束，期间许母投来几道暗示的目光，孟齐清也只是笑笑没说话，等许父睡着后劝了好一会儿才让许母回家了，他重新坐会医院的长椅后，思考着他为什么会和许茸走到今天这步，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池？
……
2016年夏，高一开学。
从高中起似乎就筑起了人和人的区别，关于“独立”的区别。
新生报到那天，孟齐清背了个书包，抱着个篮球就来了，他个子长得快，这时候已经比同龄男生高出了一个头，站在新生堆里显得鹤立鸡群。
学校写在通知书上的报到时间是下午两点，孟齐清提前二十分钟到达的时候，报道处早就被家长们围个水泄不通了。
时隔多年后，他依旧清楚的记得当时的场景，家长们顶着烈日排着队给孩子填写个人信息，而他们的孩子则在树荫下乘凉，这对于从小到大都一个人上学放学的孟齐清看来是不屑的，他当时就很不能理解这样的情况。
在少年心里，十六岁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年纪，那些背靠父母的人，一点也不勇敢。
等孟齐清从报道处杀出重围，准备进入生活用品战役区时，他遇到了许茸一家，背着被褥的许父，拿着生活用品的许母，以及白白胖胖，嗯.....两手空空的女儿，让他忍不住在和她擦肩而过时，小声吐槽了一句：“娇生惯养。”
女孩听到后涨红着脸呆在原地，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她想辩驳些什么，但最后只是死死搅着自己的衣角，死死盯着他。
16岁的少女扎着高马尾，初秋依旧闷热，彼时她长得肉肉的，额前的碎发汗湿，紧紧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脸颊被晒的红红的，看起来气色很好。
孟齐清挑眉看着她的反应，难道他说的不对？
但似乎除了他外，没人注意到她的变化，许母见这么个高个子的同学在一旁，以为是高年级的学生，赶紧上前询问道：“小同学，我想问问女生寝室怎么走啊？”
孟齐清看着眼前的女人热的满头是汗，又想起自己家里现在正在睡午觉的精致女人，透过许母的发顶又看了眼那个反应奇怪的女生，“不好意思阿姨，我也是新生，不知道女生寝室在哪。”
“没事没事，那你爸爸妈妈呢？”许母出于礼貌询问了下。
“我爸妈有事，我一个人来的。”
当时的孟齐清并不清楚这句话有什么问题，但他说完这句话后，许母立马转头冲那女孩说：“你看看人家，自己一个人来报道的。”
一旁没做声的许父此时也开了口：“你看人家多厉害，你和人家一样大，还让我们送你。”
孟齐清听到这话皱了皱眉，看着小姑娘还是站在原地，可相比于刚才他说她时的反应，她的表情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羞愤？
他还没想好具体用什么词描述时，许母就上前扯住了女孩的袖子，一边回头说：“谢谢你啊小同学。”一边拽着女孩念叨着：“快走快走，磨磨蹭蹭的........”
他似乎说错了话，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只能看着这一家三口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孟齐清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这些话是导致我们错过好些年的起因吧。——许茸
许茸，如果我知道当年的无心之语会伤你至深，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毕竟我真的很蠢，你告诉我，我就冲回去暴打十六岁的孟齐清一顿，帮你解气好不好？——孟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