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常德,朕睡了多久。”姬炀撑着起身,声音还带着丝许的沙哑,随后伸手摸了枕边,那里空无一人,自从从父亲手里夺下皇位后,再也没有睡过那种能容忍一个人的小榻了。“她呢?”

    他们的起居大多都是一样的,姬炀没有得到回复,看常德那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往殿中四处又看了一下,殿中四处空空,景还是那个景,看着却无端生出了一幅消沉的模样。

    “你叫她来,若是不来,若是不来,定春那些人都不用留了,你把这话带给她。”

    常德知道圣上是陷在自己的梦魇了,但是最后听到圣上这般看似掌握主动权的威诱,已经开始出现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甚至是春夏秋冬,仍然活在有奉贤夫人在的幻镜里,面色霎时如土,十分哀恸。

    他轻声喝退了外面要进来送茶的人,自己亲自捧着热茶到圣上面前,轻声唤道:“圣上,您这话现在又能说给谁听?要听您这话的人已经不在世了,您喝些茶,清醒一下罢。”

    姬炀抬眸看他,见常德那饱含恸色的眼,还有常德手里递来的清茶,他推开了,“朕似乎要忘记一些事,我不要忘记,你让张贤过来,朕就不同她生气了,也不计较她骗朕的事情了。”

    圣上初登基,即便是将奉贤夫人困在宫中又如何?那一场大火烧断了奉贤夫人和圣上的羁绊,并且圣上在宫外抓到她的时候……常德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圣上的面色,人都死了有一年了,为什么圣上还能惦记?奉贤夫人有那么值得圣上惦记吗?

    他跪在地上说:“圣上,阿贤姑娘在世不得志,您若真爱护她,令她入土为安罢。”

    外面下着雨,屋内寂静的只剩下常德的声音,这种空空响响的声音,叫姬炀心中十分空洞难受,但心中的悸痛又时常伴着他令他不得不接受现在不是做,但身上的子母蛊悲悲哀恸,另一边已经没有回应了,姬炀十分难以适应没有回应的子母蛊。

    “可它没有死啊,”姬炀的声音十分落寞,摸着自己的心口,这是他们被巫族人一起下的蛊,按道理来说,应该母蛊死,子蛊也跟着死了,难道,阿贤没有死吗?但是他知道阿贤确实死了,死在了他的怀里,并且告诉他希望来生不要那么累了。“我总感觉她还活着……”

    巫族人的东西向来诡秘,常德说起话来有些结巴惶恐,“圣上是不是还不够清醒?您让人将巫族人抓来,前些天杀了好几批,您也睡了好些时候了,文相公很关心你的身体。”

    姬炀的脸有一顿的裂开,神情失态,将盖在身上的丝被一把掀开,赤着足走出去,到房门的时候,外边阴暗的天空伴随着滚滚大雨,压抑的几乎说不出话。

    嘉临二年,这是她离世的第一年,他作为孤家寡人杀父夺位登上皇位的第二年。

    章华宫小藏经阁经历一遍又一遍的招魂术。

    他说不明白现在的心情,更谈不出什么滋味,直到杀到最后一个倔种巫族人,那信奉巫神的巫族人吓破了胆说,子母蛊是禁术,被下中此蛊的人不受天地轮回控制,会有来生,她出现的时候,沉睡的蛊虫会重新苏醒,只要看到第一眼,你就会知道那个人一定是她。

    这类的人出生的时候,往往会有奇遇。

    姬炀在那高处的龙椅足足等了十五年,在这十五年里皇朝的风云变幻,兴衰荣辱,他在那冷漠的位置上越坐心越死的时候,久到他以为巫族人说的都是假话的时候,那个牵动他身上子母蛊的人出现了。

    ————朕记得当时在金銮殿,你一身华服随着李烛慢慢走进殿,灿烂若金,满室生香,朕后来时常在半夜回想,终生难以忘怀,我知道我要等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她是鲁国国君之妻,出身高门,家室清白,就是那令人垢病被外祖母保媒嫁舅舅秩事中的女主人公,姬炀压不住自己心头的万千思绪,想不顾一切冲到她身边,却被巫族人警告:您命格过硬,时机未到,若是一味强求,娘子此生依旧是玉减香消的命格。

    他深吸了一口气,他并不想那样,听见巫族人的警告,终归害怕伤了她,耐住了心情,“我要怎么做?”

    巫族人:“顺其自然,如果你们有缘,巫神会让你们继续重逢的。”

    她本来就是他的,就是为了定春那些污糟事和他生分离心,到头来这些事令他几欲失去她,他虽然和她有过很多气,可他看到她出现在父帅跟前,肠子都悔青了,姬炀忍下了,不断告诉自己,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这一回,他不要她伤心了。

    毕竟那么久都等过来了,姬炀觉得自己可以等,但是她这一世的夫婿,依旧是个保护不了她的废物,听说她在驿站中被人劫掠,又闻她自入保命候府,保命候府外经常聚集着一些三教九流之人,在龙椅上的姬炀是真的坐不住了。

    明明她已经离他那么近了,却看不到摸不到,他不见欣喜,反而在听到种种厄耗下,起身在勤政殿中踱来踱去,极为烦躁。

    “李烛那无用的东西,他有什么姿格拥有她?又有什么能力保护她?”

    姬炀闭了闭眼,实际心里已经闪过千种毒计,但都按奈下来,不可,不能再吓到她了,所以那些特别惨烈的都被他否决了,然后,李烛那首故念故国的诗也是他故意作的筏子,在保命候生日宴那日,他成功见到她了。

    她的呼吸,她的明眸,她的身体都让他十分贪恋和失而复得。

    可是现在,看着她陷入睡魇,终日唤不醒。

    巫族人又出现了,告诉孤独的天子:“这就是强求的代价,她这一生本来无忧无虑,尊贵无双,不愁吃喝,只要安心待在保命候身边,能一生顺遂,是你害了她,你的命太硬了,走近你心里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孤独的天子陷入了疯怔,“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我便和她同寿同命,老天若要夺她性命,就将我一并也夺过去罢。”

    以血墨入经书,并焚于天。

    闪电惊雷并闪,压着皇城所有的房屋黯淡无光。

    姬炀低下头颅,颓败的问:“那现在我该怎么做?她才会醒过来?”

    头戴黑纱的巫族人勾着唇怜悯的看着低下头颅的天子,道:“等。”惜字如金。

    等?

    等什么?

    “她睡觉了,做梦了,”巫族人语气平平的说,“她会醒过来的,但这一次,你绝对不能再干涉她的人生轨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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