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佳肴端上,几个宫女鱼贯而出,场中丝竹声起。

    戏园子上演着仍是宣娴曲目,姬炀执箸,在用膳前给李神光夹起一些,让她吃食。

    李神光不知天子为何突然有了雅性,想听曲,她有孕之后变得格外贪懒乏困,虽耳边有阵阵丝竹声,瞧着很喜庆,但她精神有些困倦了,气氛一时有些静滞,忽见碗中伸来一箸,落了鱼肉,听身边的男人说:“吃点。”

    李神光眸光略抬,那鱼肉自然不见骨刺,见他温和的面目,打起精神,尝了口鱼肉,听着那喜庆的乐声,忽然想起一桩往来之事。

    她问:“那张达改过结局了吗?”

    圣上说:“自然。”

    他的瞳里全是李神光美丽的模样,灯光烛影下,不寻众里寻她,略微转眸,她美丽的眼眸流光闪闪,好不招人。这会儿,台上扮演娴娘的女旦上场,走路轻盈,顾盼生姿,行云流水之间,尽是娴娘的风姿。

    冷寂的场中,忽然因这抹丽景而推上高/潮,登时之间四方开始暗落,气氛开始续续讲来。

    帘幕浮动,台上满是粼粼月光,星碎的光从天面降,娴娘的丽影像成仙一样,纤动的身体着丝带腾空而起,在高空中轻如羽毛,宣郎接过坠落的娴娘,帘幕后,李神光只觉得那一阵心悸开始幽幽而来,她四下张目,巴巴望向场中任何一个人,却见这些人里,每一个都很专心的在看戏,其中包括圣上。

    最开始发现异样的是她。

    耳畔传来一声清丽婉转依恋的声音:“菩萨……”

    李神光回头,那一个梦中的女子一身月蓝华色长裙轻捧她的脸,容貌出尘绝色,神色和语气和在梦中别无二致,只全身都沾惹着皑皑山雪上的霜气,她的指尖在捧住李神光的脸时,散发着凛凛霜雪。

    李神光不觉得寒冷,反倒是温暖,这种感觉竟像是在来新京的路上病好的感觉,那个时候病的很糊涂,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时候,直到这个温暖的感觉回归到身体里的那一瞬间,李神光睁开眼睛了。

    “圣上……”李神光轻轻的叫,

    那一声,将月蓝华色月影的女子容影消失,姬炀原本是定定看着场中台上的两道身影,这时回眸看她,李神光瞧向姬炀,说:“我有些不适,我想先回去了。”

    姬炀说:好。

    心中的惊惶仓皇逐渐放大,李神光在大汗淋漓中喘息转醒,大殿无人,唯有清幽月光洒在地面上,折射出冰冷的光芒,李神光摸着自己的心脏,满脸大汗。

    痛意自心尖响起。

    那……只是梦吗?

    却随即想起什么,猛然睁开眼。

    凛凛夜色。

    春枝说:“圣上奖赏了戏园子的女旦,将人留用了。”

    那个声音响起后,李神光就没有留在那看戏,那个时候她没看姬炀,人也起身离开了。

    对着李宸妃这一双忽闪忽灵的大眼睛,春枝有些怔,“娘子别多想。”李神光侧着眸,脸上闪过迷茫。

    对于男人这种东西而言,权利越大的男人越不会委屈自己,像她这样不能侍主,他去寻找一个新的新鲜猎物不也是很正常的?

    李神光闭了眸,她很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正常的,他是君主,他做的一切都是正常的,对自己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自己只是一个女子,一个妃嫔,不应该对君主有狂悖不逆的想法,君主想宠幸谁就宠幸谁。

    但是这一次她好像不能说服自己了。

    九岁的时候,小神光会问外祖母为什么要嫁给舅舅,外祖母会说,这是为了保护她,小神光接受了,虽然时常感觉到很委屈,可那些人到她跟前,还是要尊她拜她。

    十六岁的时候,经历不好的对待,李神光会说我不想跟欺负我的人在一起,但是在残酷的现实中,李神光也接受了,并且告诉自己:那个位置是我一直占了小昌姐姐的位置,如今我该把位置还给她了,我要为大家做一些事,我要爱上那个手握朱笔控人命的君主,我要他放下对舅舅一家的屠刀,相信我爱他。

    我爱他。

    我爱他。

    真的爱他。

    我愿意为他孕育孩子。

    现在,

    再到现在,先后听到春柔和春枝的话,李神光竟是毫无波澜。

    春枝忍不住说道,“娘子你孕有后嗣,跟那些人不一样,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春枝所言极是,世上大多女子都是会经历这样的归宿,早些认命,或许还不会那般心折。

    李神光低头看自己的肚子,慢慢的抱紧双膝,将自己保护起来,轻闭眼,额上冷汗渗渗,却意外没有那种心被绞到的感觉了,这一刻,像是走马观花一样,她回顾了自己的人生,空洞的人生里,直接简单粗暴两笔就写完,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确实如此。

    李神光闭上眼,脸色渐渐涨红。

    梦境带来的虚幻感很重,李神光呼吸从平稳到急促,最终归于绵长。

    ……

    夏国嘉正八年十二月廿八,月底,宫中下赐宫奴美姬到朝中重臣府邸,贺兰富修是其中一员,天不佑我啊,贺兰富修念了一句,却想到那个清贵威仪的天子那矛盾的暴戾温和一面,在用上大郡主给的那个香之后,她得了赏赐之后,略微大胆了些,就被拉出去了。

    人生中勾引人的第一次败笔。

    从前,贺兰富修在寺中的时候,过得很是艰难,她会利用外貌之便让自己过得好些,但,现在,看着那座皇城越来越远。

    “郡主再帮帮我,我不要到司马宅去。”

    贺兰富修跪在大郡主面前,大郡主都会跳开,不让她碰了。

    “我不认识你,也帮不了你,你爱死死哪去。”

    大郡主这幅态度,真真伤到了贺兰富修的心了,贺兰富修咬着唇说:“我也帮过你,你一定要赶尽杀绝吗?郡主?”

    大郡主眯起眼,她最讨厌别人危胁她,笑兮兮的说:“好啊,谢谢你提醒我,我怎么捞你了。”

    从别人家的私宅给捞出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那这样,就物归原主好了。

    ……

    在守夜的春枝被惊雷给震醒,又敏锐听到内屋急促压抑的魇叫,点燃了烛台,撩起床帐,见榻上的李宸妃额上渗着汗珠,在昏暗的烛光下,口语呓呓。

    春枝尝试叫了两声。

    却无论如何也回不了神。

    第二天一早,几个宫婢围在内殿中,殿中卢正一早就被拉过来了,姬炀进门没多久,春枝就上前禀告道,“娘子昨夜醒过一回,但也是魇醒的,后来入睡了,奴婢又听到魇叫声,进来察看呼唤娘子不醒,到现在都没有反应了。”

    她只是个宫女,但也知道若是她所侍俸的主子有事,那这一宫人都要不了。

    姬炀飞快的走到床榻前,床上那张睡魇过去的少女,小脸瞧着素白,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李神光。

    她此时紧闭双眼,被一张薄被半盖着身体,像是一个沉睡过去的睡美人,姬炀凝眸看卢正,卢正把脉的时候不说话,皱着眉,姬炀同样也皱着眉:“怎么回事?”

    卢正拧着眉,感受着脉相的划落,说:“脉相平稳,没有异样,……圣上赎罪……臣才疏学浅,也诊不出原因……”

    他唇色拉冷,脸色阴霾,“什么叫诊不出?这天底还有你看不出的?只怕是不用心,这人好端端的叫不起,是个什么理,你诊不出?”

    卢正越发将脑袋垂下,减少存在感,一板一眼说:“…娘子脉像…更像…睡着了……圣上,臣才疏学浅,恐怕诊不出……”

    姬炀停住,凤眸里落下阴翳。

    冷视,强行问:“现在能否强行摧醒?”

    寒风凛冽,外间的风都有些被吹进来了,屋里的死寂却扫不走,这种压抑不可控的感觉,十分让人无法控制和无助,死般的岑寂笼罩在每个人心中。

    内殿宫中个个人噤若寒蝉。

    卢正很头疼说:“您来之前,能用过温和的法子都用过了…况且娘子腹中还怀有身孕,若是用猛药,只怕大人小孩都难保啊……”

    ‘大人小孩都难保’这几个字让姬炀额中跳跳,像是掀开了他心中最沉痛的噩魇,他抬了眼皮在卢正那张老庸医的脸上打量几回,心愈发沉就切齿的笑了下,“无论如何,想方设法都要让娘子醒过来,一切以娘子的身体为重,莫不然章华宫上下的人都得给主子陪葬!”姬炀死死地盯着床上的沉睡的少女。

    章华宫三大宫女个个脸色发白,额上冷汗直下冒,珠帘前的卢正也好不到哪去,心里直打突。

    漫长的等待,死寂充斥肆虐,一时一刻都分外艰熬。

    “臣才疏学浅是诊不出…但若按民间说法,还是能看出来,娘子可能犯离魂,或者丢魂,需要亲者准备好香和蜡烛还有茶饭,在戌时左右在十字路叫叫她的名,让她回来……也许也能行………………”卢正说话声音都小了,因为在他面前这个是位不信神的人,他不信无用神,早几年还在大肆摧毁神像,像这种道听途说的事情,不知道这位天子信不信。

    “当真?”

    卢正不敢怠慢,说:“是有这个理的,民间偶有小儿总患离魂,长者就为其叫魂,就能将人叫回来,但娘子这个,我也不敢担保,但…值得一试……”

    “常德!取匕首来!”

    只闻言,姬炀就加重语气唤常德,见他有所迟疑,姬炀又加重语气,“快去!”

    常德再不敢有疑,遂取匕首而来。姬炀接过,在自己手掌划开一道血痕。

    “圣上,”

    姬炀挥开常德,将血滴入碗中,遂提笔沾碗中鲜血作墨,以血墨写经文,末了并附上一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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