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月

    “苏柒公子,幸会。”

    说话的人穿着一件绛红色的窄身锦衣,袖口束得很紧,墨发用一根细红绳高高扎起,通身洋溢着一种张扬的少年气息。

    他生得极为俊俏,唇若涂朱,眉目潋滟。

    若太子夫妇在场,必能认出此人正是卫国京中通缉多时的“黎国奸细”——贺殊将军。

    贺殊举杯饮尽酒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脸上的笑容愈发热烈耀眼。

    “好酒!”他夸赞道。

    “守月客栈的东西——”七皇子唇角一弯,端起琉璃的酒盏,朝他别有用意地抬手一笑,“那可都是别处没有的稀奇玩意。”

    贺殊像是来了兴致,侧身调整坐姿,一手搭在桌边撑着下颌,一手指尖点着桌面,琥珀色的眼眸中流转着莫名的情绪,“哦?柒公子此话怎讲?”

    两三秒的静默后,却见少年神秘地摇了摇头,对三楼上的雅座投去一个隐晦的眼神。

    他会意,不动声色地瞥去一眼后,神色自然地望向他处,稍后又抿了口酒。

    “守月客栈真是令人好奇得很。”指腹划过杯沿,他的嗓音一贯的懒散。

    要是没猜错,在楼上那间雅座里,这家客栈的主人此刻正在里面坐着。

    兴许底下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贺殊这般想着,右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位置。

    这次来襄南城是临时接到的信息,再加上襄南加强了防卫,他只能卸下战刀,乔装一番进入城中。

    随身只携了一把匕首,凭他的本事足以对付楼里暗藏的人手。但如此一来,面前的少年恐怕......

    贺殊皱了皱眉,心里忽而犯难。

    少年是敌国皇子,安危本不是他的分内事。奈何他此行与人达成了协议,于情于理都不该放任皇子有事。

    视线平平淡淡地扫过去,不曾想少年好像看透了他的内心,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笑得轻松,“阁下不必在意那些人。襄南繁华,然而城中鱼目混杂,各方的人时常会有摩擦。他们只不过就是守在暗处,维持楼中秩序罢了。”

    “听起来,柒公子知晓那人的底细?”

    贺殊的语气悠远而玩味,上挑的眉宇泄露出了一丝笃定,看向少年的眼神随之而然多了分认真的意味。

    后者一怔,紧跟着恢复不慌不忙的笑意,“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就是来时听皇——兄长提过一嘴而已。”

    太子啊......

    贺殊的眼中聚起一抹复杂深刻的思虑,沉重如雾,教人窥探不了他的想法。

    半晌,他搁下把玩的空酒杯,主动换了话题。

    “苏公子传信在下,让在下特意跑这一趟,说是托付柒公子,有物件相赠。”他歪着身子,方桌偏矮,容不下他的一双长腿,他只能交叠双膝,背靠墙壁,侧身倚着桌边。

    风鼓起他的衣袍,吹不散他面色的凝重笑意。

    贺殊缓缓点了点桌面,指节与沉木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柒公子现在可否将东西交予在下。”

    七皇子不紧不慢喝完茶,余光瞥到小厮的身影,慢悠悠道:“不急,楼里人多眼杂,那东西宝贵,可不能轻易置于众人眼前。还是等晚些寻一个无人的地方,我再把东西交给公子。”

    对他来说的宝贵物件,只有那个了!

    心中隐约有些想法,贺殊为求一个准信,还是低声追问了一句:“世间宝物众多,未必个个都是贺某所需。柒公子不如先透漏一二?”

    “此物即为公子心中所想。”

    果然是它!

    他心下一惊,惊喜的同时也对苏霁的用心生出怀疑。

    黎卫相互提防,卫太子会这么好心把东西还给他们国家吗?

    强按下涌动的心绪,他左右环顾一圈,四周的食客来来往往,到处人声鼎沸。

    如七皇子之言,这里确实不便多加交流。

    贺殊揣着这个疑问一直等到夜幕低垂的时分,期间时不时与七皇子交谈两句。

    或是对襄南景象的即兴评价,或是别有用意的一句打探。

    楼里的客人走了几波,又陆陆续续来了不少。

    眼看着周遭的客人不减反增,七皇子观察几眼后迅速拦住路过的小二,往他兜里塞了几块铜板,“劳烦楼上收拾一间雅座来。”

    小二摸了摸头发,为难地看了眼二人,“客官,实不相瞒,楼上也腾不出什么位置了。”眼神在大堂穿梭一瞬,面上不由浮现一抹得意,“客官您也瞧见了,咱们守月客栈的生意一向好着呢!”

    “既是客栈,那就安排间住房吧。”

    守月客栈分两座楼,里边一整座都是住所,而前边的一座却不一样。此处楼高三层,一二层供以用餐,三层才是住房的区域。

    少年抬头仰望片刻,正欲开口,对面观望良久的贺殊先他一步淡声出了主意。

    小二的眼神变得古怪,来来回回往返于二人之间,“两位是只订一间?”

    接受到红衣男子漫不经心扫来的目光,他浑身一哆嗦,后脖颈直冒冷汗,不禁惊诧:常年与各色客人周旋,已经养成了一种游刃有余的处事风格,为何还会对此人产生没由来的惧怕?

    “不知二位客官打算住几日?”

    贺殊慵懒地靠向窗户,抬手勾了勾斜入窗棂的枯枝,头也不回道:“这事你问那位公子的决定吧,在下不住店,今晚便会离开。”

    小二依言望向对面的湛蓝色身影,“客官?”

    沉寂了好一会儿的七皇子端坐桌前,迎着小二期待的眼神,慢条斯理执起酒盏,微眯着眼,薄唇凑近小抿一口,“在下欲在襄南待上十多日,店家可否安排后头那座楼的四层房间。”

    缓缓掀起眼皮,酒盏落回桌面,清脆的声音在嘈杂的氛围中并不引人注意。

    “四层的东边,天字一号房。”

    “这......”小二支支吾吾,半天接不上一个字。

    “怎么了,天字一号可还空着?”

    “小的不敢瞒客官,天字一号房确实无人居住,不过那间房......”

    “既然空着,店家还有何顾虑呢?”

    他们一早就发现楼里遍布忙活的伙计,唯独不见了掌柜的影子。

    可见方才的掌柜只是幌子,面前小二打扮的人才是守月客栈明面上的拥有者。

    贺殊虽然眼睛盯着外面的风景,心神却一直关注着二人之间的对话。

    敏锐捕捉到小二的不情愿,他猛地回过头,饶有意味地扬了扬眉,立在一边旁观他们的沟通场景。

    只见坐着的少年将双手置于桌上,十指交叉相握,手背托着他的下巴。他面前的小二微微弓着腰,局促地低下了头,眼神飘忽,手脚的动作和嘴角的弧度都有些不自然。

    瞧了片刻,耳边响起少年含笑的嗓音。

    “若是做不了主,不如去问问楼上那位的主意?”

    “客官这话,恕小的听不明白。”

    “楼上三层,着白衣的公子。”他点到为止。

    小二惊愕不已,眼睛瞪得溜圆。稍作调整,他虚弱地扯扯嘴角,“公子好眼力。”

    正巧此刻,上方的窗户被打开一道缝隙,男子居高临下,视线若有似无飘向这边。

    草草对视一眼,小二略一鞠躬,“请两位稍作等候,小的去去便回。”

    匆忙离开的背影透露一丝急迫,仿佛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收起逼厌的气场,七皇子轻挑眉梢,面上一派惬意自在。

    见状,贺殊的眸色渐渐深沉,“柒公子方才,颇具你兄长的气势。”

    “阁下说笑了,兄长风采卓越,我远不及他半分。”语气真诚,话里话外都是由衷的敬佩和臣服。

    他轻哼一声,也没说别的什么,重又望向窗外的茫茫月色。

    华光映照出他锋利的眉眼,氤氲的灯火柔和了他的眸色。

    远眺京城的方位,男子捏了捏掌心,心底泛起一阵柔情。

    只离开了几日,他便已经开始思念起她来。

    回想起昭华公主,贺殊的神情越来越温和,不由自主弯了嘴角。然而一想到七皇子手里的东西,他的面色骤然淡了下去。

    等拿到了锦盒,黎国的将军就再也没有理由在卫国皇都久留。

    届时,又不知该分别多久了。

    无奈下一次见面遥遥无期,贺殊只盼着他能及时寻回失踪的惜和公主,两国的掌权者早日化解恩怨,达成和平的共识。

    身后的动静拉回了他的思绪,贺殊回眸,沉沉望向去而复返的小二。

    “两位公子,楼上请!天字一号房的事情,那位会与您二位详谈。”

    贺殊和七皇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抬眸仰视,视线一隅,微微敞开的窗户半遮住一名白衣的公子。

    自下而上,他们只能看到朦胧的侧脸线条和他执着的白玉箫。

    玉箫的末端,刻有一株娇艳的并蒂莲。

    贺殊眸光闪了闪,意味不明地低笑两声。

    他曾在云家之女的画卷上看过这个图案,那是独属于云家的印记。联系到太子上次的襄南之行,他蓦然悟出了七皇子这趟的目的。

    如情报显示,云家的旧部果然是在襄南城休养生息。

    而现在,远在东宫的云家女,她已迈出了收复势力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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