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

    一丝亮光筛过繁复的帐慢,渗入了夜月馆的卧房之中。

    眼皮半睁,榻上的女子眉心稍动,轻抬手臂搭在前额上,而后向下挪去。

    如藕节那般的胳膊堪堪挡住倾泻进来的阳光,风回雪困倦地重新阖上眼,放空自己的思绪,翻过身掀被盖住了脑袋。

    苏霁昨夜留下那一句嘱咐就匆匆离去,又是一夜未归。

    她撇了撇嘴角,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冰冷的位置,静悄悄的屋子里顿时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

    窗外天光渐明,花影婆娑起舞。

    雀鸟从林间飞过,瞧见葱郁的树便暂时停在了屋外的枝头,叽叽喳喳地在一起交流。

    视野的不远处,白虎三步并做两步,猛地跨过石桥,头也不回地就冲出了摘星楼的院落。

    到达夜月馆这边后,呦呦趴在地上,前爪伸直,腰背下沉,眯着眼伸了个惬意的懒腰。

    清雅的居所少了夜间空旷孤寂的气氛,多了几丝人间烟火气。

    “嗷呜~”毛茸茸的大家伙舒展完毕,精神抖擞地晃晃身子,开始绕着庭院转悠。

    兽瞳盯牢主屋门口,不知道在酝酿什么主意。

    夜月连忙将它的脑袋推远,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淡淡警告道:“去别处玩!你要是吵到太子妃,看殿下回来怎么收拾你。”

    听了这话,呦呦不动如山,眼神中带着明晃晃的叛逆。

    见状,侍女脸上冷冰冰的神情有一瞬的破裂,嘴角几度抽动,终而化作无奈的低叹。

    白虎随主人,性子孤傲又不爱拘束。

    除了太子,也就太子妃能使唤得了它。

    她正一筹莫展之际,屋内的人已然清醒了头脑。

    “是呦呦来了?”

    “是的,殿下。奴婢进屋伺候您梳洗吧,该动身回宫了。”夜月上前,凑到门口回话。

    “你进来吧,让呦呦自己在外面玩耍,不用赶它。”

    房门被推开又关上,白虎眼巴巴地望着屋子,微卷的尾巴耸拉了下来。它骤然俯低身子,正对槛窗乖乖趴好,耐心等待女主人现身。

    一墙之隔的卧房内,风回雪半抱着被褥,领口因姿态敞开一部分。

    香肩微露,隐隐泄露锁骨之下的春光。

    夜月低下头目不斜视,把铜盆置于梳洗的木架上,立在一旁等她下榻,“请殿下净面。”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风回雪拢了拢衣服,将长发随意盘起,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铜盆边,用指腹触碰水面。

    温度适宜,素手拨了拨下卷的铜器边缘,阵阵波纹搅乱平静的水面。

    她慢条斯理地掬了一捧水,给自己细致清理。

    “殿下可曾忙完了?”

    “奴婢还未有冷玄那边的消息,暂不能给太子妃答复。不过眼下另有一件事,还请殿下您尽早回宫。”

    风回雪的举止稍作停滞,意味不明地瞥了眼夜月,“这么急,宫里出了何事?”

    “是太后。”侍女靠近了几分,于她耳畔低语,“太后近来不大好了,各宫娘娘都已前去侍疾,就连福宁郡主也按下性子待在太后身边。”

    “您为太子殿下的妻子,又是太后的长孙媳,理应去太后跟前尽一番孝心。”

    夜月解释得很仔细,生怕风回雪回绝,就连此刻的语气类比逾越的说教也顾不上,一味地语重心长劝说。

    太子妃的言行代表东宫,不怪她如此紧张。

    风回雪笑了笑,没有问罪她的逾矩,反倒行至妆台前拾起木梳,冲她抬抬下巴示意人过来梳妆。

    瞧着侍女的手指灵活地穿插于她的发丝之间,女子兀自描眉,一举一动皆是雍容华贵的感觉。

    “此等大事,太子也是一样该去看望。”

    “奴婢省得,已派人知会殿下。您抵达宫门口的时候兴许正好能遇上殿下。”

    “嗯。”

    夜月的动作和从前一样迅速,纤细的手指不握刀剑,改为把玩一把木梳。

    脱离了刀光剑影的日子,成为贴身伺候的侍女后,她的手上功夫照样使得顺畅。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夜月放下梳子,对镜打量女主人的发髻。随意扫视几眼过后,她加快了节奏,接过风回雪的掌心之物开始上妆。

    只见镜中倒映出的女子眉若弯月,唇若粉樱,看着格外端庄顺眼又不过于吸引视线。

    为太后侍疾,必然不能打扮得亮眼明艳。

    整理完自己,风回雪在侍女的陪同下悠悠迈出小屋。

    “呦呦还在呢?”女子俯身揉了揉白虎的脑门,欲直起腰离开时却被它叼住了宽大的袖子。

    她不解地垂眸,柔声问道:“怎么了呦呦?”

    白虎一味地扯着她往后拽,后肢蹬足了劲儿,健壮的虎躯弓起漂亮的弧度。

    风回雪顺着它的方向走了两步,迁就它停留片刻。

    眼见日头愈来愈盛,心道回宫的时辰耽误不得,她只能往回收拢衣袖。

    毫无疑问地感受到阻拦的力道,女子蹙了眉头,默默叹了口气。

    一人一虎隔着脆弱的布料互不相让,不消片刻,她的耐心消耗所剩无多,板着脸淡淡看向白虎,“呦呦,不许胡闹了。”

    呦呦闻言垂下了脑袋,双耳折起,厚厚的肉垫在地上胡乱扒拉好几下。

    “呦呦乖,等过些时日,我和殿下再来看你。”想了想,出言安抚道。

    见白虎又打算过来咬她的衣角,风回雪眼疾手快伸手抵住了它的大脑袋,“听话,快回摘星楼。”

    说完,脚下生风一般快步略过拦路的庞大虎躯,手里不忘拽紧裙摆。

    夜月急忙抱着包裹跟上,两人很快就将白虎的异常抛之脑后,喘着粗气来到了山脚下的马车附近。

    回眸遥望,满目枫红掺杂落寞的枯黄,一条曲径蜿蜒盘在半山腰上,尽头的高楼若隐若现。

    影影绰绰的稀疏红叶中,“夜月馆”的匾额悬于其后,上面的字迹尤为醒目。

    凝视良久,风回雪的眸中划过一抹深思,旋即转身踏上了回程的马车。

    “你的名字是温词,那夜月是由谁改得?”安谧的车厢内蓦然传来女子似有深意的询问。

    夜月抿了抿唇,目光隐隐晃动。考虑一瞬后,她慢慢地开口回答:“殿下授意奴婢改得。”

    风回雪挑了挑眉,倚靠软枕抬起下颌,似笑非笑的表情和苏霁的凉薄气质有异曲同工之妙。

    知道她这是在等着下文,侍女只慌乱了那一秒就不紧不慢地陈述起来。

    “奴婢奉命潜入太傅府为内应,当时并没有改名。”

    “直至殿下与太子妃游园归来,忽然传信奴婢让我想法子进到风夫人房内,成为她的近身侍女。”说到这儿,她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太子妃的神色,“就在那时,殿下指示奴婢改名为夜月。”

    “风家无人起疑?”风回雪敲了敲桌面,不咸不淡地追问。

    “此前数月只是打扫院落的下人,接触不到管家的主人,奴婢姓甚名谁根本无足轻重,也不会引人关注。后来不久,太子妃您嫁入东宫,风夫人派奴婢来您身边,就更不会有人注意奴婢的名讳。”

    “你可知夜月二字何解?”

    侍女再度抬起眼皮,小心翼翼打量女主人的表情,半晌过后垂下头,声音透着恭敬和谦卑,“奴婢不知。”

    脑海中飞过了一幕,快得她根本抓不住。

    夜月......就是很寻常的事物,想不出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非要联系,她也只能想到这几日入住的夜月馆。

    侍女恍然大悟,呢喃问出了心声。

    “难不成,殿下让奴婢改此名,是要给太子妃提示奴婢的身份?”

    风回雪不置可否,凝眸盯着掌心的一片枫叶。

    这是她临行前摘下的,叶脉较为清晰的一片红枫。鬼使神差地收进袖子里,她总觉得自己能从这上面找到答案。

    奈何直至回到皇宫门前,一路苦思冥想却不得解。

    “太子妃,太子殿下正在前面。”随行侍卫立于车前提醒。

    她泄气地丢下红叶,掀开车帘利索地跳了下来。

    被人接个满怀,沉静的檀木香扑入心扉,她豁然明白了夜月的含义。

    若说相关事物内最负盛名的,那必然是空谷大师的《夜月赏梅图》了。

    风回雪从苏霁的怀抱中站稳身形,一双眼睛明亮如璀璨星辰,粉唇微张,惊喜的话语呼之欲出。

    可令她措手不及的是,男子却在此时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骨节分明的手攀上女子娇嫩的面庞,冰冷的指腹划过她的侧脸落到了微翘的嘴角,食指不容反抗地抵住了柔软的唇瓣。

    反反复复摩挲徘徊,苏霁不言,也不让她说出口。

    正当风回雪疑惑万分的时刻,二人的身后渐渐有人走了过来。

    脚步声虚弱无力,在呼啸的寒风中显得异常不起眼。

    空气中浮动着似有若无的药香,苦涩的味道让她一下就回忆起身中乌香之毒的那些难熬日子。

    女子的脸上顿时失了笑意,随着太子转过身,终于瞧见了药香的来源之人。

    清怀王一袭如常的绛紫色锦袍,清隽的眉眼难掩病容。

    他因毒药的折磨清瘦了不少,原本合身的服饰变得宽而大,挂在他身上四处透风,使得人的状态更加憔悴。

    苏煜咳嗽不止,好不容易趁着间隙得以喘息一会儿。

    他稍作平复,温润尔雅地微微一笑,“见过皇兄。”

    眸光一闪,语气沾染莫名的笑意。

    “皇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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