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言

    今日天暖,凤栖宫中却关上了所有窗户,连一贯不常见的鎏金暖炉都搬到了皇后的跟前。

    风泠交代完一番话,陡然失了闲聊的兴致。恰逢此时,夏嬷嬷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浓稠汤药上前。

    隔着老远的距离,那药的苦涩味就飘到了二人的鼻尖。

    风泠瞥了眼药碗,满脸都写着抗拒,随后更加嫌弃地往远又推了推,孩子气的举动令一旁的风回雪忍不住侧目了几回。

    夏嬷嬷苦口婆心地劝着她,“娘娘总喊着冬日寒冷,现下得了调养身子的良药,可不能洒了啊!”

    有太子妃在场,风泠也不想让小辈看笑话,眉头紧锁着端起碗,一股脑喝了个干净。咽下蜜饯,嘴里的苦味方散了一点。她将药碗放回托盘,静静地摆回一开始的姿势,兀自闭目小憩。

    不消片刻,风泠的呼吸渐渐平缓,已然陷入了浅眠。

    风回雪趁着皇后阖眼的功夫,私下张望了几眼,心底生出些许疑惑来。

    又是暖炉,又是汤药,风泠何时这般注重御寒了?

    印象中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她的打扮都是端庄之余又显风情。即使披着厚重的皮毛大氅,也不会遮掩住全部的身段。

    目光从美妇的面上一拂而过,风回雪的眼底不含任何情绪,并不细究其中缘由。皇后没有下令,她就不得私自离开,只能坐在一边绕着斗篷的系带把玩起来。

    就在她无趣之际,栖梧殿的回廊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声,听着像是有人凑近殿门时珠饰碰撞发出的清冽之音。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躲在了大门后。

    是安阳公主。

    风回雪瞄了眼熟睡的风泠,起身行至殿门外,说话的声音又轻又柔,“公主为何不进去?”

    “母后病了,我不想再惹她心烦。”苏微煖沮丧着小脸,眉眼忧愁,不复往日的张扬明媚。

    “怎么会呢?娘娘瞧见您,定然是十分欢喜的。”

    苏微煖依旧耸拉着嘴角,摆了摆头,“如今不一样。”她忽然勾住了风回雪的手,轻轻摇了摇,“左右太子哥哥也不在,皇嫂回去还是一个人待着。皇嫂难得来一趟,就陪我走走吧。”

    和夏嬷嬷招呼了一声,安阳就带着人跑去了偏殿。一路上七拐八拐的,好一会儿竟都没有到她住得地方。

    凤栖宫如今的布局占地早已超出皇后的规制,甚至能比得上皇帝的住处,现在看到的一切仅是寻常的一角。

    永顺帝和继后风泠行事乖张,当真藏了不少秘密。

    风回雪揣着心事,在保持面色平常的同时又有心从安阳口中套出话来,于是随意闲聊了几句,“安阳方才那话何解?”

    “皇嫂应该也发觉了,母后这病来得突然,问了几个太医却还是没有好转。”

    风泠骤然抱病却出于算计并没有声张,连医病都是悄悄得请人来,生怕走漏一点风声。而永顺帝近日忙于政务,鲜少来后宫走动,对此毫不知情。

    风回雪了然颔首,复又问道:“那你——”

    “我知道皇嫂想问什么。”苏微煖顿住脚步,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皇嫂觉得太子哥哥如何?”

    风回雪的嘴唇动了动,客套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廊下的铃铛声打断。

    苏微煖自顾自地拨着银铃,接着说道:“你们彼此有意,这在卫国是很难得的。我原以为,依着公主的身份和父皇母后的偏爱,我也可以学太子哥哥那样,寻一个心意相通之人。”

    “公主......”

    “皇嫂,我不愿嫁给不喜欢的人,难道就是任性妄为吗?母后从没有这样重责过我,可是为了那桩婚事,她头一次罚了我禁足思过。”

    风回雪微怔,“婚事?”

    自她那日见过安阳,到今日不过区区几日的光阴,怎么说到她的婚事了?

    朝中也未有永顺帝挑选驸马的消息传出。

    她拧了拧眉,联系风泠今日的命令,脑中浮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正巧此时夏嬷嬷过来传达了皇后的意思,让她稍后不必再去道别,自行回去即可。

    见时机来得巧,风回雪借口身子不适,对安阳宽慰了几句后便乘上来时的马车,一路颠簸地回到了东宫。

    刚下马车,她就领着碧落回到里屋,屏退了夜月和一众洒扫婢女。

    风回雪脱下斗篷,把它随意放在了圆桌上,而后不急不缓地坐下,神情姿态颇为悠闲。

    她盯着碧落,五指轻轻握成拳,时不时地敲一下紫檀木的桌子,眼底不由自主地挂上一抹凝重。

    两人都没有开口。

    宽敞的屋内,一道道不轻不重、缓急得当的“咚咚”声分外明显,仿佛敲在了人的心口上。

    碧落注视着女子不显情绪的脸,嘴角不自然扯了扯,故作不解地问:“主子在想什么?”

    手上动作停了一瞬,风回雪单手撑着脑袋,嘴角一勾,“我在想,清怀王给了你多少好处,能让你这般为他卖命?”

    她将双手放在桌上,手肘撑着桌面,十指交叉而握,然后身子前倾,慢慢将下巴放在手背上,双眼眯起的时候活像一只慵懒的狸奴。

    “甚至在皇后跟前,都没有亮明你的身份,藏得挺好。”

    碧落闻言,嘴角的微笑僵硬了几分,强撑着回答:“您在说什么?我哪有资格认识清怀王殿下。”

    “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皇后今日的命令加上她为安阳私下张罗驸马的举动,可见她的心里有多迫切。你也不想你主子的计划因她的贸然之举而付诸流水吧!”风回雪冷笑了声,面上流露一丝虚伪的遗憾之色。

    碧落闭了闭眼,不欲多言,“既然知晓了主子的身份,你想做什么?”

    “我要见他,当面和这位清怀王殿下聊聊。”

    嗓音平淡,语气平和,仿佛真的只是想要简单地见一见人。

    碧落沉吟片刻,犹疑地回道:“我需要请示主子的意思。”

    “可以,我不会拦着你出宫。”

    风回雪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卧房,手上不忘带上那件被某人弄混的斗篷。

    入夜,一道黑影从东宫的屋檐上飞速地掠过,随后几个跳跃借力,踩着宫墙翻出了这座巍峨的皇宫。

    碧落隐匿着行踪,在夜色下身形敏捷如灵蛇,面上的表情却森冷得好像鬼魅降世。她按照约定去往清怀王的地方,传递风回雪的要求。

    原地等了一炷香的时间,王府的人送来主子的手信。得到准信,她点燃火折子烧毁信件,又趁着夜色悄悄回了东宫。

    翌日清晨,碧落主动接过了夜月手中的水盆,“我来吧!你去准备一辆马车,太子妃今日出门要用。”

    说完,她独自进屋并关上了门。

    光线暗淡的屋内,风回雪早已醒来,将门外的对话尽数听了进去。待人放下铜盆,她撩开床幔,披上外衣下榻。

    “看样子,清怀王答应了。”

    碧落把梳妆的镜子和妆台简单收拾了一下,取出她一贯用的步摇和胭脂水粉,“是,就在今日,殿下邀您去仙云楼品茗。您先梳洗,奴婢稍后为您上妆。”

    风回雪的视线从妆台上匆匆掠过,不由得挑眉轻笑。

    见苏煜需要这么准备?

    她也不多问,不管是不是碧落自作主张,都非今天的要紧事。

    由着碧落收拾好自己,风回雪坐着低调的马车,出宫去往约定的地点。

    仙云楼——城西的一座茶楼。

    仙云是楼内独有的一种白茶,无人知晓茶叶的培育方法和来源。

    楼高四层,越往上走,来这的客人背景越显赫。

    风回雪在碧落的带领下,径直上到了最高的一层楼,没想到这层仅设四间房,且每一处的空间都是楼下坐席的三倍不止。

    她的视线在楼下人群之间飘忽游移,倏忽间感到一道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抬眼看去,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

    那男子身着红衣,眼底透着灼灼的光芒。见风回雪的眼神望过来,他扬了扬眉,若有所思的眼中闪着意味深远的光芒。

    风回雪平静地收回视线,对他的打量不予理睬,转身进了碧落指引的房间。

    刚一关上门,耳畔就响起那道温润的嗓音。

    “皇嫂很是守时,可比本王那位皇兄好多了。”

    风回雪回首,不带情绪地回敬道:“殿下的谋算也非常人能比啊!”

    苏煜举起茶盏,惬意地抿了口仙云茶,再在对面的茶盏中也添了茶水。他一边抬手示意风回雪落座,一边往桌上的香炉中丢了块香丸。

    动作优雅流畅,瞧着的确赏心悦目。

    等人坐好,苏煜才不慌不忙地问她,“你何时发觉的?本王并不认为碧落会大意暴露自己。”

    风回雪瞥了眼门上的影子,端起茶盏闻了闻,然后又放下,“碧落没有问题,是您的母后帮我解了疑惑。”

    稍作停顿,她接着解释道:“许是皇后染疾,她近日有些急躁了,给我的指令破绽百出又容易被发现,并不是碧落背后之人该有的样子。”

    “如此,就很容易猜测了。”风回雪取下发间的莲花步摇,把它放在苏煜的面前,“敢和云家遗孤扯上关系,又能将我藏在风家。除了皇后,恐怕只有清怀王有这个本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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