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干番外：同归 4（完）

    时值盛夏，瘟疫跟着卷着热浪的炎热天光在民间肆虐。

    抵达夷门与许州边界，比干捏住马绳，头脑昏胀起来，他晃晃脑袋，却眼前一黑，腿使不上力气，滚下马来。

    等他醒来已经身在朝歌王宫，不知道过了多少日。

    外面实在是喧嚣，巫师的幡铃叮叮零零，侍官们的吟诵从门外传来四散在宫室的每一个角落。

    比干不明所以，茫茫然地用视线寻着润姬，她不在。

    就看殷寿一路踉跄地从外面跑过来，浑身上下一片狼藉，应当是方才与人撕扯过，见他醒来扯着他的手往门外拽：“王叔，你终于醒了，快救救姑姑，姑姑要死了，姑姑要被大王祭天了。”

    比干大骇，连忙起身要随他一起出去，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胸口疼地厉害，宛如在睡梦里将心脏活活地剜出来过。

    偏殿走到祭坛要很久，在殷寿零乱地叙述里，他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

    他得了瘟疫昏迷不醒被随从带了回来，原本已经是回天乏术，但是润姬屏退了侍仆，与他独呆了一个彻夜，他便神奇般的活了过来。

    等到比干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祭坛，那里已经没有完整的她。

    传说血河是人祭入地的的小径，人的灵魂能沿着走到地下的冥河，从那往上走就能抵达祖宗神所在的天上。

    她的头颅被斩下，奇异的是祭坛上没有血，侍官们就拿着朱砂水灌进她的耳朵里，赤色染红了土壤，她眼睛大大地往他这里看着，随即被埋进了土里。

    比干疯了似地冲到护卫身边抽出利剑，冲到祭坛上，砍挥着吓退了在祭坛上的侍官，双手颤抖地轻扑她脸上的泥灰，将她的头颅抱在怀中，唇齿哆嗦地发出受伤的野兽一般的呜咽哀嚎：“润姬……我回来了,润姬……我的润姬……”

    侍卫护卫将他围合起来，大司命站在高台上睥视着他，制止住了护卫们将将要动手的剑刃：“且慢，他不能死，七窍玲珑心在他身上！”

    护卫们得了令把他架退出祭坛，他被桎梏住四肢，眼睁睁地看着她鸦青色的头发裹住了五官被深埋在了赤壤里。

    帝乙从大殿门口的帷幕后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拍着他的背，拉长语调地佯装慨叹：“她是自愿的，如果不用那颗玲珑心救你，你会死。”

    “但用玲珑心救了你，她可就活不长了，我可不舍得用她这个大商的命根子救你，不过，她说用她祭祀可平乱瘟疫之端，你也知道，我是个爱民如子的人，眼前之祸，她愿意救，那我也只能如她的愿了。”

    比干双目充血地张大眼睛瞪着他：“帝乙，那可是你的妹妹。”

    帝乙轻笑一声，戏谑地说：“可她不止你的妹妹。”

    “比干，害死她的不是我，是你。嘘……”帝乙伸出食指抵在比干的嘴唇上，“你听到了吗？你胸腔里跳动的，是我们妹妹的心。”

    帝乙夸张地把手张开又合上，模仿着心脏的跳动，看着他失魂落魄地样子，大笑出声：“你也别心如死灰的鬼样子，你得好好活着，润姬还指望着你守好你们的大商呢。”

    比干不看他的癫狂，仰头看天，他要相信，人死了以后会去天上，而润姬会在那里。

    往后诸事就如岁月打马过窗前，掠光而过，殷寿长大了，他曾发誓不再踏入祭神庙，但是大司命在临终前以润姬的名义把他叫了过去，掐住自己的心脉，他在初蒙凡尘中，时隔多年听到了润姬的声音“哥哥，去吧，去接受你的命运。”

    她早已堪破命理，却还是留他一个人在人间孤寂二十四年。

    活着不好吗？他抱着牙牙学语的殷郊在膝头的时候，不得不承认，活着很好。

    姜月曾问他为何十多年只躲在祭神庙里，她不知道的是，祭神庙的天空是最靠近天的地方。

    俯仰之间，他只是看着天，循着润姬给他留下的命运走下去，他无力更改，他也提不起力气更改。

    殷寿在姜月死后就像一只不会发泄的野兽，殷郊仓皇避祸来到了他这里。

    比干那时候跪在祭神庙里想，这一天终于要到了。

    殷寿携着妲己来到神殿，他终于得以剖来开了那个他从未真正见过的七窍玲珑心，之前为了救帝乙和殷寿已经消失了两窍。

    一个心砰砰在他手上，幻彩琉璃，他看着这颗有人为之生、有人为之死的心脏，已经了无爱恨。

    “大商……要亡了。“

    原来已经过去二十四年了。

    这么多年，她一直活在他的血液里，等他死的时候再死一次。

    如今，他终于要同归到与她同样的地方。

    润姬，润姬。

    可惜我已经没有见过你的老去。

    不知道你是否能认出我的白发苍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