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落雪

    近日来落了雪，天气也格外冷些。我在屋子里不愿意出门了，祝祷安派人添了许多的木炭在我的屋中。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婚期将近，我也闲来无事，就看着炉火中的火苗炸裂开来，燃烧着到最后消失殆尽。

    小丫鬟见我坐在这里一句话也不说，好奇地看着我：“姑娘，您好像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怎么说？”我看着小丫鬟，张开双手烤着暖。小丫鬟也搓着手，我让她也靠近些，能暖和点。

    小丫鬟有些不太好意思，但是也凑过来：“姑娘和以前的那些女子不一样，从前那些女子到了我们府上，要么就是对我们颐指气使，好像将来就是祝家的主子了。还有些人，就是会莱着公子，一天都在公子的身侧不离身的。”

    说到这里小丫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姑娘，不是那样的，我们公子是看不上那些女子的。公子允许他们靠近，但是也都捏着她们的下巴让她们滚的。我们就在想，公子这样的人，得是什么样的绝世女子，才能够被我们公子看得上呢。”

    “直到我看到姑娘您，您是绝色的女子，遗世独立，好像生来就不用依靠谁，可是这和您有些矛盾。您不需要依靠，可是分明却来依靠我们公子的。您不像其他的女子一样，对我们公子总是淡淡的，这一点让我们很是尊敬您，觉得您和公子之间的那些依靠只是想要放陈熹年出来。”

    “可是姑娘，您真的不会在意吗，在公子身边，会围绕着许多的女子，也会有许多的诱惑。那时候，姑娘也会像现在这样，不动声色吗？”

    “姑娘能够耐住性子，在这里看着火苗跳动，这一点就和旁人不同。”

    我没急着回话，只是笑。我为何能够做到吗，只不过是因为不喜欢罢了，我不喜欢祝祷安，那么自然就不会放在心上，不会介意他身边到底有谁。我是不想要做祝家后院的主子的，我早就不是什么高贵的身份了，那些别人羡慕的生活，不属于我。

    落在了别人眼里，我就成了与常人不同，气质非凡的人。

    “你们家的祝公子，是受许多人喜欢的，不缺我一个。这世间，我想要的少一些，那么失望就会少一些的吧，若是这时候我得到了更多，那便是意外收获了。”我对小丫鬟道，“曾经也有人问过我的，为什么看起来什么都不想要，若是我喜欢了谁，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那么那个人呢，去哪里了？”小丫鬟天真无邪地问。

    “那个人啊，死了。”

    回首往事，我有些苦涩，从我逃离出来，我的身边就一直是这些生离死别，从前我的爹娘护着我，到了十几岁让我觉得这世间不过是如此，我敢去闯敢去拼。那时候我什么都想要，也觉得我能够摆平一切。

    可是后来，我才明白我的爹娘，在小时候给了我一场梦境，他们骗了我。世间本来就是苦的，长辈知道了这样的痛苦，他们不想要让自己的子女受苦，以为自己能够将子女的前程保住，就能够免除世间之苦。可是我偏偏不信宿命的，我打破了爹年为我营造的乐园，也看清楚了爹娘为了那些前程，对我做的牺牲。

    我一直都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我应该顺应天命，应该听从我爹娘的教诲，他们总不会骗我的。上天陪着我开了一场大玩笑，它仿佛在说，你看，这就是你想要的日子，你以为的幸福，你真的得偿所愿了，你幸福吗？

    我想，若是我顺应了天命，就像是我身旁的这位小丫鬟一样，也许过得快乐，但是永远都活不明白。我更想要活得明白，哪怕是知晓世间如此痛苦，我不想要白来这一世，哪怕我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若是真的有宿命这种东西，是躲不掉的，它会自己找上你，那还不如我清醒地看透这一切，迎接它面对它，搏一搏得到我想要的日子。

    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受着。

    我对小丫鬟说夜不早了，外头也有许多东西要收拾的，我想要睡了。我其实并不困，我只是想要一个人呆着，越到大婚的日子，我越是睡不着，我无数次想着，我的匕首是不是准备好了，是不是所有的计划都是万无一失的，我甚至有些兴奋的。

    小丫鬟听了我的话，也知道我想要一个人呆着，早早就让人退了下去。真正的安静下来，能够听到我自己的心跳声，我无数次抚摸过我的心口，那里鲜活地跳动着还提醒着我又活过了一天，若是我的运气好些，我能够手刃了祝祷安后，还能够活下去，我想那时候我或许会回到我的故乡，也许也会去看看陈熹年。

    陈熹年，那个在我的这么多时日里，已经有些忘却了的但也是我自己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名字。不知道此刻他在做什么，是不是也会偶尔想到我，外面落了雪，他是不是也能够穿得暖和，不受冻。

    我正胡思乱想着，却听到了窗子边有些动静。我心中有些紧张，一些过去的记忆随之而来，我是有能够知晓动静，屋子里有几个人的本事的。我知道，这时候有人在看着我，屋子里却很安静，那人不愿意来打扰我的。

    却又在这样的夜色中，静静地凝视着我。

    能做到这样的，只会有一个人，那个人带着无边的冷意，会让人打寒颤的。

    我感受过这样的冷意，我走过去，打开窗子。我心中想的是若是今夜，我能够再一次被人拿着刀架在脖子上，我也认了。从前在仙乐居的时候，我就想过的，人必定是要走向死亡的，如果我能够死在他的手上，也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只是可惜了，那人并没有像往日那样，拿着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他放了我许多的自由，他从没有真正地拦过我去做什么事情。他若是真的做了什么错事，想来就是带着我直面了我该有的人生和痛苦，让我卷入本来就应该是我要去面对的纷争之中。

    我确信，这不是我太过思念陈熹年而有的错觉，我清楚地看到了在窗边上，有一张纸。那上头有着字迹。陈熹年的确是来过的，我拿起那张纸，展开看了看。那上头无非就是些问安，只有在落款的最后，他才问我，是不是真的要与祝祷安成婚。

    他说：我可以去杀了祝祷安的，你不需要这么做。

    他说，你别信祝祷安。

    他说，成婚那日我会来的，我不会放你一个人的。

    有些话，陈熹年不必说的，正如祝祷安所说，陈熹年可以不用装出这一份真心来的。我看着四下无人，看着空空荡荡的庭院。下了雪的路上，甚至都没有脚印的，不知道陈熹年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功夫向来不错，不然也不会飞檐走壁，在仙乐居的时候，飞入我的屋子里了。

    我是下定了决心的，我定然要自己去面对祝祷安的，陈熹年不管他来不来，我都不再依靠他了。祝祷安对我说的话有了些影响的吧，不然我也不会对陈熹年有这样的冷漠了。

    只是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我和陈熹年的情感，要放到很久很久以后，甚至可能是下辈子。我忽然想起来，陈熹年还差我一个秘密的。

    想来上次他要见我，也是应该要说这件事情的，只不过是因为祝祷安的在场，他并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够说出口的。也许未能说出口的缘由，是上天觉得这些并不重要吧，也许是陈熹年想要说，他对我并非都是假意，也许在那些漫长的欺骗我利用我的过程中，他对我有些喜欢的了。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和陈熹年错过，但是这样的错过也算是一种期盼吧，我可以带着这样的期盼，这样的念头过日子，可以支撑着我有活下去的信念。

    我对着无人处，自己呢喃道：“下雪了，外头的路不好走，夜深了，走路你可要小心一些。”

    并没有得到回答，我的心反倒是安定了下来。若是陈熹年出现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对着他的这番嘱咐，我在心中无数次念叨，陈熹年千万不要回应我，就让我在这里像个傻子一般就好了。

    果然，夜色渐深，并没有得到回应。不管是否能够听到，我就当做是陈熹年听到了，就当是我最后一次以我颜时缘的身份和陈熹年对话，交代他那些最亲近的人才能够有的嘱托。剩下的一切，就交给天命，交给缘分，交给下辈子吧。

    一场大婚，瑞雪兆丰年，来年也许会是一切天翻地覆，岁月静好。这一切都是好的征兆，除却了有些冷之外，但是春日会来的，一切都会好的，只是我会不会随着春日有着新的日子，谁都不知道。

    此时此刻就连我自己，都不知晓我的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