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

    陈远伶知道裴安是何等厉害的主儿,即便自己未做过违背之事,也难以挡下这一问。皇上的意思,可他也懂。周旋在恩主和天子两股力量之间不断强压着,历来沉稳不怕事也屈服于无法找到的折中之计下,他快要疯了。

    “将军说得对,臣来此,就是为皇上旨意而来,解决中吴恒王一事,所见所闻定是要全盘禀告皇上。”他点点头,说出的话虚弱无力,眼睛不敢看裴安。

    裴安可不满意他这句话,走进,逼人的身躯压在陈远伶头顶,手里的黑羽被反复捏搓,飞絮的羽毛似乎要冒出烟来。

    “陈大人是我引到这位置上的,官面上虚假的话,还是谁给别人听吧。昔日我看重是你的务实,忠贞,骨气,果真没看走眼,大人确实凭借此走得顺畅坦荡,可是,为何骗的是我啊?”

    “陈远伶。”

    他再深入对方阵营,似乎要直捣黄龙,无名之火在裴安的胸腔中燃烧翻滚,他对陈远伶这种先斩后奏,事后认错的行为极度不满,而作为一朝将帅,在这关键纷争时刻未能管好手下,他同样怨恨自己识人不精。

    黑羽在手里被捏成圆球一撮,眼中快要把陈远伶盯出个灰烬来,看得众人心紧。

    “裴将军。”怀明站出来,试图阻止这场问责。

    裴安把怀明要说的话截断在喉咙之内,“怀明公子还是不要管我们军中事好。”手挡在两人之间,不容前行一步。

    他从未看过裴安生这么大火,也是,在这个满是斗争的朝代谁也不能容忍背叛,一旦不慎,便是脚底生空。

    怀明知趣不再走近,但也不能不管。陈远伶是房桂的师傅,御林军副将,刑部侍郎,将来用得上他的可地方不少,因此,他只能为友。

    但毫无疑问,裴安已经被气得不能思考了,要不然也不会认不清自身现状,势要与陈远伶问个明白。他得赶在俩人彻底分道扬镳之前,缝补决裂。

    “怀明当然不会介入你们之间,只不过裴将军要明白一件事。”他缓缓道来,似乎为愤怒找到了个好去处,话语有疏通缓解之效。

    “如今来的是陈大人,而不是其他官员。怀明是说,至少也是为师为友一场,很多事尚未定论,莫要自先断了退路。”

    他知道两人都有立场,也有不得已之处,再但不说出其中矛盾关键,怕是会越演越烈。

    怀明的直白确实把俩人的目光都拉到了自己身上。

    陈远伶疑惑打量,先是不明公孙怀明为何要帮助他们,雨涟城内各派安定可不值得北漠欢庆,没他理由会乐于看到自己与裴安交好。而后细想,竟是也知道这局中深水为何流淌。

    果不其然是公孙府中人。

    “我们……”被洞穿之后的尴尬破碎一地,迷雾下的人影,他快要看不清了,颔首道,“朝廷之事,与人结交,都非一朝一夕可以说明白,公子看得准。”

    陈远伶也不隐瞒,公孙怀明能知道这么多恐怕是有备而来,正巧自己与裴安有了隔阂,不如就让此人为自己助推一把,看看这条路到底该如何走。

    但裴安似乎不满叛徒染指他身边之人,怒目看着陈远伶,看似警告,“他与此事无关。”再扭头对着怀明说,“朝中之事肮脏不已,要是不想湿身,最好别淌这浑水。”

    怀明笑笑,裴安还是小看了他。

    此时他的手已落了下来,怀明走近一步,破开三人的隔阂。

    “将军不要忘了,我也是雨涟城中人,且是皇上亲自钦点之人,父亲坐席天子之壁,公孙府权谋大汉无人能比,想来入仕朝廷,不会后于二位几分,这样,怀明有资格与裴将军,陈大人共商一事了吗?”

    这颗大树摆到眼前了,哪还有不抱的道理。

    “你可要想清楚。”裴安收起怒意,若有所思看着他,此人的胆子比自己料想的还要大。好想问一句,他裴安要,陈远伶也要,到底还在打多少人的算盘。

    “若是不试一下,倒是违背了这个身份。”

    公孙怀明这番话,重量可不比一朝之将轻,他们都知道,乱世夺权靠的是武将,安邦定国靠的是文臣,只有真的权谋家才配登入大汉室。

    而放到今天看来,这个原本放逐的北漠小户,已然早在几十年前便扎根雨涟城,乃至所有人的心了。

    就连是裴安此等官场出生之人也不得不敬佩,公孙府乃朝臣眼钉肉中刺,即便脱离朝廷几十载,其重臣之位仍未消半分,如今皇上更是将公孙晁之子,公孙怀明直接捧到高位。

    不是得天独厚,便是城府深远。若是公孙怀明能巧说陈远伶站在自己一旁,未来功成,势必轻松很多。

    裴安原本只想把公孙怀明当做幕后的棋子,藏在囊中,但如今看来,是块金宝,就不能放在黑暗中。

    怀明不等他们应允,自己便开口,“二位皆是皇上的爱臣,此番皇上派御林军来中吴,救人之意无可厚非。陈大人奉旨前来,也是职责所在。本来心向一致,何故要互相猜忌。”他看懂了陈远伶不愿意背叛,而裴安也舍不得这位好帮手。

    两人耐心听着,不时频频点头。

    怀明继续说道,“而其中最忌讳的,无异于揣测圣意,要是猜对了,那还好,可要是猜错了呢?”

    他留下一个问号,给足他们思忖的时间。

    “自古揣摩圣意不可避免,公子也是权谋出生,更是该知其重要性,可为何竟是说得如此不堪。”陈远伶没生怒,单纯想讨教一番。

    “那大人猜出了什么?”怀明就着他的话问,引发的深思立竿见影。

    “这……”他低望了一眼裴安,眉目不见半丝求同之意,便摇头作罢,“要是想得通透,便不会与裴将军闹这一出了。”

    裴安听这话刺耳,又将矛头对准陈远伶,薄怒道,“世界上这么多条路,没人拿着剑规定大人要走哪里,如此说,倒显得之前我是在逼迫,今儿找不到路了,来寻我的麻烦了?”

    “圣意难违,御林军非我……”陈远伶正想解释。

    裴安越加生怒,驳斥他的一字一句,“圣意难违,就要至我与此地!你明知道皇上视我为针刺,任勇明里暗里想取我性命,如此还助他们抽空我在雨涟城的兵力,架空我在朝势力,好让他们踏着我上位!”

    反复被咬出血的话等出至口中,已是冰冷一片,裴安满眼的无奈,此番对陈远伶有恨,但更多是求一个背叛的理由。

    “为什么?”他甚至想一剑杀了眼前人。

    陈远伶虽整日接触兵马,骨子里却还是如夫子般温和,也如夫子般犹豫不决,事事都想周全,才使得忠义全无。

    “远伶对不起将军。”郁闷在心的无奈只能化为一句轻飘飘的话。裴安北漠这一行,乃至后来的中吴遇险皆是皇上主意,目的就是为将他拴住在雨涟城之外,不能说,只要裴安知道一丝皇上动手的苗头,定是会举兵而反。

    皆是就知道羊入虎口了。

    裴安听不到他的歉意,平静的语气下风起云涌,“御林军是不是你的主意?”

    陈远伶眼一闭,后悔和逼不得已两种情感交杂在脸上,乌纱帽晃了晃,跌落一句比风轻,比天重的话,“是。”

    他作为刑部侍郎,临近皇上内务,早已知晓御林军将帅的名头不过是虚晃,实质上还是以皇上为首。可裴安只有带兵的劲儿,不知皇上早已将他彻底赶了出去。

    而立在中吴的几千名御林军,是他陈远伶从几十万大军中一个一个找出来的,剩下来的寥寥数人,便是裴安往后的依靠了。

    为成全自己的忠义之名,和报答昔日恩情,所以他才冒险进谏,答应皇上只要把中吴和几千御林军交给裴安,他陈远伶就有办法说服他留在中吴。

    但如今,看似非不能如自己所愿,还会弄巧成拙,这一步,真的值得吗……

    “做出此举,陈远伶,你好让我失望。”裴安不再望向他,而是举目瞭望这苍穹,此时鸟兽尽散,白茫茫一片,犹如他的心境,彼时唯余叹气。

    中吴,看来是要成为他夜夜悲歌,葬送他前程的坟墓了……

    “有人在造势,远伶不得不行此举。”陈远伶重重跪了下来,无数念头萦绕在身,曾经有一瞬,他希望的是裴安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他知道雨涟城不是任裴安施展的地方,四方围墙束手束脚,逃不掉的也只有离肢的份儿,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朝代枭雄无数,何必只争一方。

    “将军知晓雨涟城局势,却不清其中云雾,我……”反复咀嚼之话还在心口沸腾,灼烧着他,“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话感人,却听得可笑,竟是有人把背叛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倒是大开眼界。”握着剑柄的手摇摇晃晃,似乎就在一念之间见血光。

    陈远伶的激昂被裴安一把冷水从头浇到脚,寒到心里,再抬起头看着怀明,眼里尽是无助。

    旁观者洞察事理,只有公孙怀明才能救他和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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