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木楼拐角传来沉闷的脚踏声音,咚咚回响,旋旋而上,有人正沿着二楼接近。

    “来了。”房桂凝目说道。

    怀明打眼过木深色的扶手围栏,早晨的阳光透进来,把驿站楼梯中环影子打在墙上一侧,慢慢地,移入一张人的脸庞,占据了视野大部分。

    身穿御林军皇家军衣,一袭红色映入眼睑,属于朝廷官堂上的压迫感接踵而来,如面圣上,不说当面看到人,流连在身旁的气息也使人肃然起敬。

    御林军的之人会带来什么内堂消息,就全看他了。

    被打量之人似乎感受到了一股热流在身上淌着,陈远伶抬目而望,碰上了那一道光,时而炽热时而冰冷,窥探不了表皮,像是晨雾间的烟海,浓尽渊深,里面杂糅待弄懂的秘密。

    他没见过面前之人,但脑海里告诉自己,他们必将会有一番交涉。不知是此人身如北漠那般不假于外,坦荡于内的气质还是眸子下如沙砾上如星辰般的明亮澄澈,才致使陈远伶一眼便可以辨认出此人就是来自于北漠。

    但再看,眉头处又多了一丝江南的柔情,晶莹的眼珠里,藏着六月的雨幕,如漂游于世间的仙人。

    公孙怀明,这个名字他来之前就记住了。

    只是没想到,见面如此之快,竟是在裴将军之前,脑中不觉闪过一丝此人专门等着他来的想法。

    “大人。”怀明笑着走近,拱手作揖。

    此人看起来比裴安大上十几岁,发鬓之处冒出几根银发格外惹眼,举动大方得体,像那种知世明世的大通者,在雨涟城定是个德高望重之人。

    他也颔首,“你就是公孙怀明?”陈远伶是个兵将,直肠子一个,有话从来不遮遮掩掩。

    “正是在下,已恭候多时,大人一路奔波,辛苦了。”怀明弯其眉眼,对着陈远伶恭敬说道。

    话语看似礼貌周到,却是占据了交涉双方的领地,一股无名的对峙正被拱起来。

    公孙晁之子,果然不与一般人。

    他半生周旋于朝廷,自认不会惧怕几人,但面前的小子,看着年轻,却处处透露着年长者的成熟稳重,机敏傲气,陈远伶不得不高看一眼,不亏是皇上动用亲兵也要保下的人。

    也作一番官面上的回应,慢慢说来,“皇上得知你们二人在中吴受困,便连夜叫老夫来此,如今看公子无事,老夫也放心,不过这伤……”

    他指着怀明手臂上用纱布包裹着厚厚一层,陈远伶早就观察到,“要是伤到筋骨,怕是会留下后遗症,大夫可是来看过了?”

    关心之词出自本心,他也感叹公孙扶较数代不易,此子又将是大汉未来的脊梁骨,不说自己,就连是皇上不会让他受到一丝皮毛之伤。

    怀明把手挡了挡,“无事,大夫已经处理过,无大碍,谢陛下关心了。”

    陈远伶点点头,“皇上也派来了医官,稍后再让他们看看。”

    怀明应声道谢。

    陈远伶这才注意到怀明身后站着一个人,此人竟是有些面熟,好似在那里见过。

    “房先生,过来拜见大人。”怀明侧扭头,叫房桂。

    “是的公子。”他走上来,颔首恭敬作揖,“房桂拜见陈大人。”

    陈远伶若有所思地顺了一把胡子,聚目而望,他看起来比自己年轻,老成持重较于公孙怀明,身子隐隐约约有股浸润朝堂多年的气息。

    “你可原是在朝?”

    “是的,房桂随先主曾在雨涟城生活过一段时间。”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认了出来,不过这也在自己的预料之内,尚能处理。

    “那先主是?”他猜得八九不离十,只差面前人一说了。

    房桂见陈远伶步步紧逼,看来是瞒不过了,况且雨涟城的人,都该知道先主的名号。

    “原西郊国王,汉北王,房门。”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怀明感觉到他的颤抖,自己又不好多加干涉,如今不过是第一步,雨涟城的之后,前尘往事将会密集而来,如铁骑脚踏,他们都得受住。

    只见陈远伶一惊,深思了许久,数刻时间,人一下子变得老去,看起来比房桂还要激动,强忍的泪水也围不住,直到内心柔软受不住落了下来,“这么说老夫就想起来了,你可还记得我?”

    他走进房桂,泪眼婆娑望着,十几年再次一见,仿佛光阴未变,只是梦境。

    可是梦里哭喊的皆是自己兄弟手足,血腥之气十几年依旧徜徉在身,太痛了。

    爬上了褶子的脸似乎就是时光有意留下来的印记,当年房桂还是个不懂官事的少年,如今一跃都这么大了,眉眼与旧昔不差,都说空影派习得的是阴阳迷惑取悦之术,最能骗人,可真正的出自房门手下之人,一眼便可以看出。

    而房门曾经就拜陈远伶为师,这层几十年的交好,原是师伯关系,任谁也忘不了。

    房桂怎么会忘记,又怎么敢忘记。

    他欠身,面无波澜,但怀明看得出来,所有的难言之隐都藏在那不得已的面目之下。

    “房桂不记得了。”声音淡淡然,他如是说,也只能怎么说。

    如今自己回来不是叙旧,也不是为了再登高堂,而是用血来祭奠先人,毫不意外,血也只能从皇家之人身上取。

    陈远伶是大汉忠贞无二的臣,是汉帝驻守雨涟之将,两人的选择早已不同。自从那年兵败之后,就不可能再为一道,现已再见,不舍成为仇人,但破镜难复,前缘也到了尽头。

    唯感念当初相教之德,从此陌路而过。

    “不记得了,怎么会如此……”陈远伶一句句念着,也从话语中知道了房桂要走的路,原是喜悦重遇旧人,没想到……

    气氛变得寂然。

    “房先生确实对当年之事忘记了,这么多年来也就记得旧主是谁,其他人。”怀明打破僵硬的气氛,感叹摇摇头,“全然忘记。”

    他消失了这么多年,是何境况无人知晓,甚至是生是死也无人在意。可是火苗一旦再燃起来,将会是燎原之势,与汗北王有关的身份,不能暴露在日光下,即便知道纸包不住火,他也要冒险试试。

    房桂遇到熟人后变得迟疑,此番辛亏有公子相助,内心很是感激。

    “房桂撞伤了脑袋,记不得以前之事了,大人看我面熟,可知曾经发生过什么,而旧主,到底因何而亡?”他承认自己自私,有那么一刻,想知道房门的死,在那些对他们好的人看来,是何意味。

    原先陈远伶还担心房桂是不是骗自己,但看他这么激动,不像是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这说来话长。”他该怎么说,说是朝廷一把火烧光汗北王府上下所有人,还是说屠杀西郊国十几万百姓,是要唤醒仇恨还是再一次把祥和卷入斗争的火灾中,新朝建立,根基未定,任何一个对大汉怀有芥蒂之人都会把这个朝代拖入风雨飘摇中。

    而如今,他跟着的是北漠的人,大汉最强劲的对手,即便他们曾经为师为友,也不能置大汉于险境。

    说不出来的往事在口里渗出苦味,难以下咽,也无法道尽。

    能活下来的人,就好好安定过往后的日子吧,雨涟城只会越来越朦胧,看不见深水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忘记了好,忘记才好。

    “大人在想些什么?”房桂假装笑笑,满眼疑惑和求知,你为何不说,难道汗北王府的亡灵有辱于人,耻于开口,抑或是,你们头上顶着的不是青天白日,都给黑暗蒙蔽了。

    胸中怒火燃气,可真正的理智又在告诉自己,此事与陈远伶无关。

    他想叩问的是所有与当年干过行杀之罪的人,问问他们的良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岁月沉淀的仇恨不会被忘记,它只是暂时沉寂了下来,待到风起云涌之际,便足够了摧毁的力量。

    “我看大人这般为难的样子,难道知道什么,却是不能说出来?”他一步步割开陈远伶的围起来的借口和理由。

    陈远伶不禁倒退一步,身体一震动,他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面对房桂这般仇敌的眼神,倘若一旦知道真相,定是会报当年之仇,以卵击石,终不是个好选择,他不想房桂再一次走上房门的老路。

    即便时光改颜,朝代不同,可当政者却是一模一样。当年劝说不了房门,如今他要救回来房桂。

    泪水干了之后,他叹了一口气,心中依旧郁闷难耐,“之前的事,待合适时,我再与你说。”

    房桂没想到陈远伶还在想尽一切办法为皇室藏罪,嘴角抿过一丝笑意,看着的人寒冷彻骨。

    怀明心一紧,房桂在他看来比任何人都明理内敛,可是如今,一头猛兽已然冒头,最温柔的话语里满是针刺,正朝着所有人刺过去,一不小心,自己也难免于伤。

    他要制止。

    “房先生是怀明的贴身侍卫,一路上有他保护才得以安然,怀明看得出来,他对往事很是在意,若是陈大人知道的,希望还能为我们解答疑惑。”怀明把话转移开。

    当年他没做叛国之事,如今亦然。

    为了皇上,为了大汉,更是为了那些无辜之人,他必须瞒着房门。

    历史的印记深刻打在自己的脑海里,汗北王府的人不是全部为朝廷所杀,而是他们想着报仇,用□□身躯冲撞铜墙铁壁,结果无一例外,那些人皆躺在了途中。教了他们杀人的本领,却未能教会生活的道理,君臣的道理。

    这一直都是他心中难于纾解的苦闷,再次一见当年之人,不会再走错路了。

    只要房桂不记恨当年之事,他便有能力保下他。如今自己爬到了大汉的顶端位置,便也是想着赎下当年未能保全之罪。

    陈远伶深叹一声,蹙眉望着俩人,“罢了,我本就是为此事而来,只是在此之前,我需先见见裴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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