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8 章

    裴安抬起脚缓缓进去,在明灭交织的光线下,与怀明的目光碰撞上,他不显得高傲也不低微,如今所需的便是开诚布公。所有的猜测和目的都已摆到明面上,就等着双方给的诚意够不够了。

    随后侍从拉上了门,屋内就剩两人。

    “裴将军请坐。”怀明看一眼说道,斟茶倒水以客主待之。

    裴安嗯的一声,眼皮一抬的功夫就坐了下去,早已习惯当主人的滋味了。

    沁香的茶味缭绕满屋,雨势去后,周围变得安静很多,空气中还带有些泥土的气味。

    怀明虽见过裴安几次,但对他却是一点也不了解,好在之前有做过一番调查,这才真正知己知彼。不去相迎,也是知道了裴安不在乎这些,而真正要表明能与他一道的,并非是朝堂那些个口蜜腹剑,明暗不一的大臣。

    他公孙怀明不屑于干此小人计活,不会为了一时的好处便为某人马首是瞻,更不会因为苦困深渊出卖他人。

    双方寻求的不过是同谋而合,赚取各自所求。

    怀明把刚刚斟好的茶水端到裴安面前,“此叶产自北疆大山深处,终年不受阳光所照,也带了些风沙大蛮性,故入口很是苦涩,但对于心性浮躁之人最适合不过。”他举起自己那一杯,细细抿上一口,“每日反复,定能耳目通明。”

    裴安低目瞧着那晃动的水面,阵阵清香往鼻口上涌,只是深褐色看起来不太好胃口,嘴角一笑,双指抚着,“裴安是粗鄙之人,不懂品茶韵事,有便喝了。”一饮而光,味道尚未在口舌停留半刻便被他吞了下去,苦涩是唯一的直觉。

    不过裴安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最苦的是人生。

    暗眸透过光线直射怀明,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凝住,声音也是冷淡无比,“公子此番大费周章叫我来,不止是喝茶这么简单吧。”

    裴安性子直来直往,不喜欢搞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他印象中对搞权谋的人都不能尽信,此人还需深入明辨才知。现在接触下来,他确是与别人不太一样,这也是为何自己只身而来的原因。

    “想来裴将军也能猜到一二了,那我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怀明放下手里的杯盏,变换了一副对世事了如指掌的神情,“我需要你与我一同回雨涟城。”

    裴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直白的要求,被探穿最后的防线有些不爽,还是一如冷公子模样,“这是请求?”

    怀明笑笑,“裴将军不是需要嘘寒问暖之人,这么,也在乎这其中的客套请词?”

    太无理了,太无理了,裴安知道他们都是不拘小节之人,可是就此撕破千年形成的人情表面,他一时无法接受。

    而怀明想的便是彻底扔掉裴安身上的官场陋习,只有这样他才能信得过。

    裴安果然更加生气了,平常纪礼也不少在身边说,被逼急了也开始趋同,许是身份的原因,他不能时时都忍受,心里的恶气还是得出。

    “怀明公子果真还真是不把待客之道当作一回事,都说公孙府的公子个个都是礼貌文雅之辈,如今一见。”嘲讽般上下打量,“真是不敢苟同。”

    怀明就知道裴安的性子刚烈,要不是他如此稳不住,宗和就不会这么快拱手让人,说起来,裴安才是自己的仇人。

    但今时不同往日,要实现更大的目标,只能化敌为友。

    “裴将军真会说笑,怀明只是只是不愿把裴将军当作常人,要是你喜欢那些庸俗繁琐的礼仪,那公孙府满足不了。”他戳开表面,顺带给一个台阶下,“但我知道将军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才会亲临此地。”

    哈哈哈——

    这句话给裴安逗笑了,他刚刚也是在试探怀明,没想到他比自己还有能耐,见如此真诚,便放心了,“我可以与你回去雨涟城,可是公子必须提前入仕,换句话来说,这其中由不得你来选择。”

    “只要北漠安好,父兄平安,怀明便不会推脱。”

    房内的茶香逐渐飘散,少了写味蕾的冲击,他们开始关注真正的重点。

    裴安与怀明差不多高,身形却是他的两倍不止,但气势上却是不分上下,怀明看着柔如钢铁,而裴安则是依仗了庞大的身躯附加的魄力。

    长时间对峙下去,怀明会占上风。

    他继续借由发挥,“裴将军愿意与我说雨涟城到底在密谋什么了吗。”

    这一番话直接打到了裴安的天灵盖,“密谋”二字本来就忌讳,此番还说的是朝廷的机密,被听到了可是要杀头的。

    好在裴安见多识广,在龙争虎斗中学得不少,轻易就把紧张的情绪隐藏了起来,即便知道也不能借助他的口来说,轻松说道,“不知道公子想问的是什么。”

    怀明玩味一笑,眼神中写满了几个大字,裴将军真的不知道吗?

    他也不着急抽干湖水见底,慢慢说,一个字一个字说给裴安听,“裴将军天纵之才,开国功臣,是人人都该忌惮的三军之首,本可就此高享明堂,可却在权势滔天之际,将权削弱,被君离朝,到北漠来。”怀明把话停住,其中的意味交给裴安自己想。

    在一边听清了所有的裴安根本不知道怀明是这么猜到的。

    “裴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此话只剩薄纸包住,很快便会被燃烧殆尽。

    而怀明还在不断深入剖析那些早已明了的秘密,裴安是否会来他不敢保证,但当他坐下那一刻,此人内心多少有些打算。

    既然不喜欢听皇朝之事,那么便换个说法。

    “不管裴将军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金拿一事大家有目共睹,是你裴安得罪了人。金拿虽丧失了邓凌,但却未真正伤其根基,皇上非但没有继续加罪,方而在某些方面帮扶了起来。我知道那是为掣肘北漠,可是……”

    风止息了,地上的雨痕被吹干了,这场冬雨下得比往年要短,屋内的炭火还在不断燃烧,发出噼啪声响,烦躁的内心加上环境的闷热,快使人渗出汗。

    怀明走到门出,打开了半扇,让风吹起来,带走里面压抑的气氛。

    微风像软纱般抚摸脸上,站久了有些生冷,便退回到炭火处。

    左凝视裴安,他紧抿着嘴巴,似乎在思忖着什么,怀明可是不会给足够的时间考虑。

    继续说道,“那天你也看到了,邓午是何等的对你咬牙切齿,只要他想,便也能在原本就不多的信任当中,再扔下几块石头,谁在下面,就会砸中谁。”

    黑一处的火炭很快就被风吹红了,一股热气朝裴安身上袭来,他蹙了蹙眉头,凝视着面前的热茶一言不发。

    怀明所说皆是他正在担心的,只是没想到换作他人之口,竟是如此真实入骨。

    此人若不是个深交的挚友,定是个可怕的对手。

    再三思考之后,裴安紧绷的嘴角终于落了下来,“不愧是千年一如公孙府,怀明公子所说得露骨至极,确也是有迹可循。”他满意笑笑,还是要把步骤走完。

    “主子任何吩咐,臣子便如何做,即便是圣明蒙蔽了眼睛,当下属的,也不能丢弃仁义,为君谋,也是为了天下的百姓而谋,况且三军的真正主人并不是裴某,臣能够做的,便是谏言,守义,忠君。”

    这是每个人臣都需要面对的问题,而其中复杂的绳结却最难解开,一番道德之论,裴安是想说明自己的困处,也想看看怀明会如剖析。

    没想到被大笑起来,怀明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好笑的事情。

    裴安却如坐针毡,他知道是在笑自己,不过要是能找出个门径来,倒也认了,更何况自己从来不是个喜好名声之人。

    “若是旁人有此顾虑,怀明倒是不觉意外,可是你是裴安,是靠智谋生存了几朝的将军,仁义对你来说只是个枷锁。”

    裴安有一瞬觉得他无理至极,不过与自己相交的人,也不会是什么良臣。

    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公子说得我如此不堪,假如找我合作,就不担心我不守仁义吗,届时也遭受到什么不公下场吗?”他道德底线很低,从来不会把安于自己的内心当作什么丢人或者耻辱的事情。

    怀明知道他是一头狼,眼里只有自己,这种人极难掌控,这次对话,便是为了探究他的界限在哪里。原以为就是个耍剑弄刀了,没想到他的城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

    什么都敢应对,什么都不屑于应对。

    怀明深呼一口气,做给裴安看,顺着他的顾虑说道,“是呀,要是你背叛了我怎么办?”

    他不说,其实裴安早就把自己踩进泥土中了,怕是他不记得曾经在宗和做过的事了。

    裴安双手交至后脑勺,一脸不在乎摇摇头,意思说着,我认微来找你,总不是事事都由我解决,这样何须多一个人。

    怀明也不再藏着了,与这种人打交道,最忌让步,“裴将军肯来我门下,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嗯,有理,就当我是那样的人,继续说。”他逐渐揭开了表面,如今的他,才是真正的裴安。

    当然也是信任的开始。

    怀明笑笑,除了无赖之外,他还是有趣的,便坐了回去,给裴安满上了一杯。

    双目直冲撞他的眼球,气氛变得严肃。

    他缓缓开口,却犹如宣读生死状那般骇人,似笑非笑中带有无尽的诚意,“怀明也并非君子,所行之事不过是为护一方平安,只要裴将军答应做我在雨涟城的密友,协助一二,那往后怀明仕途路上,定也会对将军回报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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