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桓巳远远就叫喊着,托着雨水滴答疾疾走来,脚下蹚开一条水路,油纸伞也挡不住细雨飘飘,拍打着他脸庞,他紧紧护着怀里的红色大氅衣,人未到声先到,“公子,公子。”

    推开门,雨水洒落一地,恰好飞溅某人的军袍,屋内三人俨然如巨石出现在眼前,拉善丽王正好一览无余地看着他,桓巳如冰霜怔住,“都还在呢,不是,对不起。”气氛瞬即降至冰点,他假装对拉善丽王笑笑,腿上像是绑了千斤重一般,僵直侧过身,一拽,差点趔趄倒下去,在慌乱之际把眼色和衣物递给了怀明,“公子救我。”

    怀明知道他性子不拘,如今有人在场倒也是这般张扬,实在是没眼看,再转头看一眼丽丽,吃人的心都有了,她最喜不散漫,定是要数落一番,不如自己先替桓巳领了这个罪,“你,你老是这般跳脱,明日我走了,该如何放心把府中之事交予你。”

    两人的眼色一同瞥向拉善丽王。

    “公子我实在是太过激动一时失了分寸,冬雨来了,都说着冬雨象征着北漠的圣水,淋过的人在新的一年里无灾无害,福气不断,与钦慕之人白头偕老,为官着直步青云,如此这般美好寓意,公子快去瞧瞧。”忙着把大氅衣给他披上,掩不住的兴奋对其他两位说道,“拉善丽王与房先生,你们也快出去看看。”

    怀明嗯的闷声,拱手道,“冬雨虽是人的美好愿景,却也是百姓的生活状态。自古北漠荒凉无比,也是有了他们才有如今的生机勃勃,不如随我移至中庭。”

    房桂很快就走到了门口,“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趣事,定是要见识一番。”

    拉善丽王原本就为裴安的事情烦心,苦闷不得,就此去外面看看景也好,“那便走吧。”

    桓巳开开心心地拉着房桂出了去,剩怀明两人在后面。

    他把穿在身上的艳红大氅取了下来,拿在手里,看着丽丽心里的哀愁袭到眉头,此去一去两人不知道何时才能见面,竟是有些许舍不得。

    “外面凉,披上吧。”他没等丽丽答应便自顾凑了上去,一面舒展开来,一面拢起她的头发,竟没发现女儿家的发丝枯如男子,淡黄暗色,也是,平常在外日晒雨淋,怎么会如闺阁中人这般好。

    丽丽也没躲着,晓得他在琢磨自己的头发,还有些笨手笨脚,笑着说,“平常懒得注意这些,由着便也习惯了。”想把肩上的大氅拿开,却摸上了怀明的手,温热从指尖蔓延到耳根子,没放开,相处适然,舒心一笑,“你身子不比我,还是你披着吧。”

    悠悠转身与怀明面对面,抬眸看着他,温润如水,氤氲的雾气遇到冰冷的微风瞬间凝结下来,两人可见彼此清晰的脸庞。

    都说男子眉毛应该像利剑一般,可怀明的眉毛却不察一丝威胁之气,就连身旁吹过微风都比他有威慑力,再细看,那不是幽深的黑色,更像是经过雨水洗刷后,褪色的墨黑,柔柔的像大自然意外镌刻上去一般,似有魔力。她不自踮脚靠近,想亲自摸一摸。

    可正当手要伸上去之时,瞳目的冷光却是令她怔住了。

    那是一双长在深渊之中的眼睛,里面有火焰,有狂浪,还有……

    她甚至不敢细看,可是今晚过后两人便要远隔天涯,男儿心中有志,那她呢。

    “你走了,北漠怎么办?”看似完全不在意。

    我怎么办。

    “有陈舒珩在,他会协助你一同料理北漠事宜。”他拉紧,以免风穿进来。

    丽丽任由他,此刻只想抓住那躲闪的眼神,可是怎么也没用,怀明不敢望她。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口里呼出的气很快在空中消散,幽闭的空间又恢复了寂静。

    怀明拿开了她的手,把大氅再续收紧,嘴角笑笑,终于敢看她的眼睛,像夜空的星光一般,如果不是多了点失落不舍的黯淡,定是璀璨无比。

    “怀明诸身不由己,实非相伴一生的良人。”他一直都知道丽丽心悦于己,只是无法做好大丈夫的承诺,便也把别人的心意全然视而不见。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失落感像雷电一般麻痹全身,但很快她又强迫自己做回了大将军的模样,该是要体察万民。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来决定怀明的去留呢,儿时的承诺不过是玩笑之词,谁又会真正记得。

    即便是北漠王,万民称赞的女子风光,在怀明之侧,也终究是不敢多掷几字。

    怀明落下眼眸,低处一片风起云涌,睁开又合上,似乎在思忖着什么,乖顺的眉头堆砌如山高的愁丝,惹人可怜。

    他克制住自己的思绪,清楚地告诉自己,他们的谈话并非儿女情长,嗓音如同钉子打在听的人身上,一字一句皆是无情,“怀明有大计未完成,丽丽也有北漠一方百姓要守护,此行不是雨涟城,那便是地狱。”

    丽丽苦笑一声,释然之后是无尽的苦楚,“我并非要将你困住在北漠,大丈夫当志存高远,只是丽丽不明白,你为何不愿剖开自己的心,纵使心非悦我……”她不想自己看起来咄咄逼人。

    待镇静一番后,她挪开了视线,淡淡一句,“你此前不是这样的。”

    怀明双眸暗上一道,你又怎么会知道过去的我。

    他想将过去的自己全部说出来,说傀儡皇帝,说旧国被夺,说耻辱流放,说无望致死,他想把过去的一点一滴都摊开在丽丽的面前。

    可真的有人懂他吗。

    血痂落下之后,便再无复原的可能。

    他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清醒,同时又在疯狂地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掉世间一切。

    内心一阵火烧挣扎过后,剩下的只有灰烬,人平静了许多,周围的空气骤然下降,“你知道我消失的那几年去哪里了吗。”

    这个话题是她不敢随意探索的深渊,但也猜到,一切的由来都与那些年有关。

    好像与小时候幼稚的承诺对比起来,为何变了一个人,这个问题变得更加沉重,以至于她噤声闭息。

    雨下得越来越大,屋内清晰听到桓巳欢呼的声音,“房先生别怕,像我一样在大雨中奔跑。”

    “不行啊,太凉了。”房桂连连拒绝。

    雨中人拽着屋檐底下看雨又想雨的人,好生热闹,屋内一片寂寥。

    丽丽捧着心听者。

    过了许久,听到的只有风声。

    那些年他就像一个疯子一般,逢人就说着自己那些被当成笑谈的丑事,而受到的只有冷眼相看和无尽的凌.辱。

    “宗和已经亡了,哪来的傻子,给我滚!”

    “你是皇上,我还是你老子呢,滚滚滚!”

    世间好像在一瞬间面目全非,而后等待自己的是驱逐,直到雨涟城再也容不下他。

    故事在怀明的脑海里重新演艺了一番,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悲伤竟是一分不减。

    “要是你还没想好怎么说,我等你。”沉默多长,就说明了面前的人就有多么难以启齿的过往,她不想把自己表现得像一张未经世事临摹的白纸。

    丽丽转过身来,此人明明比自己高上半截人头,可为何看起来竟是如此渺小,以至于快要看不到他。

    怀明任由一滴泪水滑落,没去擦拭,也没想着用借口包裹起来,只是冰冷冷一句,“前人旧事,不提也罢。”

    最后一抹悲戚的笑意让丽丽深感罪大恶极,自己该相信他,“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伤心事。”

    怀明摆摆手,声音像落了沙子,“我并非与丽丽有隔阂,只是未到时机,我不能……”

    看着他泛红的眼神,真是有莫大的罪过,可一瞬间心里又空落落,像是踩着云朵,一不小心跌进了万丈深渊。

    “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今日是个好日子,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丽丽觉得此事并非这么简单,但看怀明如此落寞悲哀的样子,还是算了吧。说着把身上的大氅脱了下去,扔在他手里。

    “披上吧,这些时候都得在雨涟城,那里不比北漠,受寒受冷被人看着你。”

    说完便跑了出去。

    桓巳见着连忙招手,“拉善丽王快来许愿。”

    书房只剩怀明一人。

    他嘴角泛起不明的笑容,拿着大氅的手落在半空,一声鼻息摇摇头,望着门外的景象,处朦胧的身影越来越远,眼睛竟是也落上了哀愁的雨水。

    一抹,跟了上去。

    看着眼前似雾似迷的景象,又该是多久看不到了。

    “公子就差你了。”桓巳在飘飘洒洒的雨中尽情呼唤,而房桂被拉着在一旁,些许放不开。

    “桓巳你怎么把房先生也骗了去,要是房先生害病了可饶不了你。”他笑着道。

    房桂虽说经历数朝,见过的人也不计其数,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分尊贵的随从,倒是这一番纯真之心让他感动,便也随他去,“无碍,我看这圣水呀,真有魔力呢。”

    “就是就是。”房桂望着还在屋檐底下的两人。

    “公子,你怎么不把衣服披上去,万一害了风寒我该如何跟大人交代。”一看他站在丽丽的身旁就知道了,便也不好再多嘴说话,“房先生我们继续玩。”

    怀明不理他,“此处风大,丽丽要是不愿穿上,我便替你挡着风口。”

    丽丽原本想让自己冷静一会儿,又看到怀明拿着大氅在一处吹着风,一时心软怕他受寒,把大氅夺过来,强硬披在他身上,还服服帖帖地压上几道,“如此你便继续站着。”

    笑容藏在黑夜之中,随着雨水的落下,荡开出一朵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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