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港商从维多利亚中出来。

    身上带着未消散的酒气。

    他点头哈腰,把钢铁厂的厂长送上了车,在月色中微微吐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拽了一下自己的酒红色领带,眼前的道路铺的不再是月光,而是数不清的钱。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他哼着歌,皮鞋转了一个圈,又朝着维多利亚走去。

    也许应该找个小姐。

    刚刚在舞台最中间唱歌的就不错。

    他走进了维多利亚,对着门口的矮个子门侍点了点头。

    舞池中间的女孩正抱着话筒在低声歌唱,唱得并不好,但有些哀伤。

    在这灯红酒绿中,十分独特。

    港商没有上前,在女孩唱完,睁开眼时,抬手把老板叫了过来,送了五个花篮过去。

    被花篮围住的女孩愣了一下,顺着老板的手指看过来。

    港商绅士地一笑。

    女孩眼中的茫然转身即逝,她放下话筒,摇曳生姿地朝着这边走过来,顺手拿起桌子上酒杯,笑得爽朗:“谢谢卢总,我叫殷红,陪您喝一杯!”

    卢总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摇头:“女孩子,喝这种酒不好,伤身体。”

    他朝着老板示意。

    老板瞬间领会,从橱柜中拿出一瓶红酒来,打开。

    一切都轻而易举,等女孩坐在他的膝盖上,他志得意满到了顶值,等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时间,才愣住。

    那块表……

    哦,他把那快假表送给了厂长。

    但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了商场里那两个女孩,花骨朵般含苞欲放的身体,青涩有活力的面孔,还有那个小刺猬……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东西索无味。

    在殷红凑过来索吻的时候,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把人推开,绅士道:“我不能趁着你醉了占你便宜,等你酒醒好吗?”

    殷红愣住。

    接着眼睛开始发光,她坐直了,但再次愣愣地看向港商。

    好半天,才笑道:“好。”

    港商从维多利亚中出来,在空气中散了一会儿酒气。

    开着车,不知不觉中到了商场门口。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背靠在车座上,揉着额角。

    又到周六。

    港商开车到商场,买一些生活用具,抬头看到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坐在一个餐厅里。

    餐厅临街,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三人的长相。

    脚步顿住。

    在商场中漫步走了一会儿,最后走到了一家表店。

    没想到那个男孩也进了表店,喊了一声店主“爸。”

    港商问道:“这是贵公子?”

    他文绉绉的尊称逗笑了老板。

    老板爽朗大笑:“什么贵不贵的,他不败家我就谢祖谢宗了。”

    港商也笑:“贵公子一看就是有出息的面相,您以后不用愁的。”

    “借您吉言。”

    港商走到劳力士柜面,看到其中一个金表,手指微弯,笑道:“我想试一试这个。”

    老板顿时笑开了花:“你眼光真好,这是最新的货,我这两天才摆出来,这表挑人,只有你这样的大老板才能压住它……”

    港商试着表,又不动声色地问:“你最近在给儿子补课吗?”

    “他快高三了,就找了两个大学生补一补缺漏。”

    “我有个朋友,儿子也快考了,想要补补,这老师好吗?”

    老板:“那当然!那个短头发的女孩,从小参加奥数比赛,全国拿过奖状呢,另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听我儿子说,化学教得那是一个好……”

    “他们是哪个大学的?”

    “周边最好的大学还能是那一所,桦工大呗。”

    “哦?她们什么专业的?”

    “好像是医学院吧,我没怎么关注这个。”

    港商表达谢意:“您帮了我大忙了。”

    “这算啥,”老板爽朗道,“不过你还真不一定能约上,这俩姑娘时间都被排满了,你可以找找其他的大学生。”

    “我还不知道她们叫什么?”

    “短头发那个叫宋袭野,扎马尾的那个好像叫沈墨。”

    港商带着表,从店里出来,又转身朝着的最角落里的花店走去,定了一束紫丁香。

    纯洁,美丽,羞涩。

    在店主递过来的卡片上写下留言。

    然后愉快地道:“送到桦林大学医学院,名字我写在卡片上了。”

    #

    宋袭野听到潮汐的声音。

    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一阵,海鸥吟唱,浪潮从高高的天际落下。

    天突然变黑了。

    她乘坐着一艘快要翻的船,她伸手抓住船帆,在渗水的船板中摇摇欲坠,勉强地站稳。

    直到海浪吞噬了天空,唯一的亮光消失在眼中,模糊中,她发现了浪潮中一个人头,像是破旧的玩偶一样,被抛出来,又被吞下去。

    她开始心悸。

    冰冷,无边无际,动荡。

    她手足无措,听到一个大声的呼喊:

    “宋袭野——”

    忽然浪起,“玩偶”落到了她眼前,她看到脸后,惊愣住。

    是傅卫军!

    她吃力地朝着这边游过来,一直抓到船边,两人艰难地去抓对方,海水却从身后袭来,扬起高高的潮,然后将整个船掀翻在地。

    “宋袭野!”

    ……

    宋袭野一脚蹬空,从睡梦中醒来。

    沈墨拍着她的肩膀,担忧地看着她。

    天已经黑透了,半夜蝉鸣,从窗缝中传来。

    “你一直在说梦话,”沈墨看到她惨白的脸色,顿了一下,俯身去抱她,“你还好吗?”

    宋袭野半天才从梦中醒过来,苦笑一声,问道:“我说得很大声吗?”

    其实很大声,在喊傅卫军的名字,甚至带着哭腔。沈墨睡眠浅,一下子清醒,后来察觉不对劲儿,从上铺下来,看看宋袭野的情况。

    她浑身在打颤,幅度很大,带着整个床也跟着轻轻地颤了起来。

    沈墨拍着她的肩膀,想要把人叫醒。

    结果被宋袭野很用力地抓住手。

    沈墨不动声色地把青了的手背在身后,笑着摇头:“还好,你做噩梦了?”

    宋袭野狠狠地揉了揉脸,怕吵醒其他室友,小声说道:“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恐怖的梦,我知道是假的,但是醒不过来,有时候被吓死了……”

    说着说着,一只手搭在了她乱糟糟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沈墨背对着月光,温柔地看着她。

    宋袭野不知道怎么了,眼睛顿时湿润了,看着沈墨的,突然道:“其实这个梦跟你有关。”

    沈墨有些诧异。

    “我们聊一聊?”宋袭野很不安,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思索着措辞。

    沈墨:“好。”

    “我梦见你杀人了,杀了很多人。”

    一句话把沈墨说懵了,她“噗嗤”笑出声,安抚道:“梦都是假的,我不会杀人的。”

    宋袭野没说话,有些哀伤地看着她:“我知道,但是那些人都是很坏的人,他们在欺负你。”

    沈墨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收了收,摇头道:“那我也不会杀人,不值得。”

    “我知道你不想这样,”宋袭野低声道,“但是他们都在逼你,那个男人,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商场里遇见的,我梦见他迷.奸你。你在维多利亚打工,认识了一个朋友,她给你下药,把你送到了这男人的床上,后来你把男人杀了,把那个朋友也杀了……”

    沈墨像是在听一个陌生的故事,笑着安慰道:“梦都是相反的,你可能是太讨厌那个港商了。”

    “他是个骗子,不是什么港商,那口音根本不对!”宋袭野反驳道。

    “好,他是骗子。”沈墨神情放松,秀气的眉眼,如同窗外的月光,清冷中带着温柔。

    直到她听到宋袭野继续说道:“我还梦见你杀了大伯……”

    笑意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两人都沉默了。

    静得能听见窗外树叶微风的沙沙声。

    风扇在头顶“吱呀吱呀”地转,作用微乎其微。

    宋袭野感觉手背有些痒痒的,像是有什么活的东西在肌肤上爬。

    夜间的小虫很多,他们从角落里,从缝隙中爬进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被窝,贴在人的皮肤上。

    有时候会很让人害怕。

    因为你知道他们存在,但不知道在哪里,什么时候来。

    宋袭野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道歉,十分沮丧。

    沈墨轻轻抿了一下唇,问道:“然后呢,你还梦到了什么?”

    “大伯从小就对你不好,他控制欲很强,后来跟到了你在城市,也就是桦林,过来纠缠你,甚至把你的……”宋袭野说道这,停住了,咬住牙,把话吞了下去,模糊地说道,“反正就不放过你,知道你交了男朋友后,他就更疯狂了,老是跑来学校,你去哪里,他就去哪里,跟周围人打听你的情况。”

    比起前面被男人迷.奸的事,沈墨听到后面这个,眼神才沉了下来,仿佛在听一个恐怖故事。所有的东西具象地在眼前展开,令人窒息的大伯,还有无法摆脱的纠缠。

    那如同烙印一般,刻在她骨子里的伤疤,随着宋袭野的声音,一点一点揭开。

    连她自己都恍惚了一下。

    仿佛这些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宋袭野的声音越说越小,被风扇盖住:“真的对不起……”

    沈墨问道:“然后呢?我把他杀了吗?”

    宋袭野点头。

    沈墨却勾起唇角,从回忆中挣脱出来,声音愉悦:“真好,至少我在你的梦中杀过他。”

    她再次揉了揉宋袭野的头,坚定道:“梦都是反的。我见到了你们,就不会这么做。”

    宋袭野并没有因为沈墨的安慰而放松下来:“我原来也觉得是假的,但是我们遇到了那个假港商!你没有去维多利亚,他却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但他对我根本不感兴趣啊……”

    宋袭野:“……”

    那狗男人的眼睛都快黏在你身上了!这还不感兴趣!

    “你要离他远远的!”

    “好。”

    “外面的东西都不要喝,也不要喝醉。”

    “我不喝酒。”沈墨无奈,“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沈墨迟疑了一下,问道:“你以前碰到过那个港……”

    把话吞了下去,换了一个词,“那个骗子吗?”

    宋袭野:“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他,真吓人!”

    沈墨专注地看着她,没有错过一丝表情,见宋袭野并不像受了伤害,眉头微微一蹙,但没有再提这个话题。

    而是把薄被子拉到了宋袭野的肚子上,在她炯炯有神地注视下,又重新保证了一遍,才上床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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