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糊的

    流苏长的倾国倾城,貌美无双,又弹得一手好琵琶,令无数人痴迷。

    但她卖艺不卖身,这种看得到,得不到。更是引得京城公子痴狂不已。

    一些有家室,或在朝有官职的男子,会在私院设宴请些达官贵人,听曲作乐。。

    京城,一处私宅。

    院门,车马盈门。

    堂中,贵客满座,座无虚席。

    院子的主人是当朝附马秦泰州,他素来与公主不睦,每日二人都闹个家宅难安,鸡飞狗跳,,秦泰州不满公主刁蛮任性,在府外另置宅院金屋藏娇。

    皇帝有所耳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驸马的所作所为。

    今日是秦泰州的生辰,他设宴请了一些私交甚笃的朋友。

    花厅里,女子玉手芊芊弹奏琵琶,指法闲活,音色清灵,转轴拨弦三两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

    宴上,在做的公子哥听得如痴如醉,推杯换盏,女子一曲已必。

    有人称赞一声,“不愧是怡春楼里的花魁,果真是色艺双绝。”

    一阵笑声。

    流苏心神却被别处吸引了去,眸子频频凝睇。

    秦泰州见此,不动声色,举杯对着下首左侧那桌,说道:“我有今天,全亏当年纳兰兄相助。”

    五年前,秦泰州上京赶考,被毛贼偷去了银两,他没钱住店,仓皇之际,遇到纳兰止白援手相助,他才有银子打点一切。

    纳兰止白缓缓起身,手执翠绿色玉杯开口道:“举手之劳,秦兄年少有为,即便不是我,也会有其它人慧眼识英雄。”

    秦泰州爽朗大笑,饮尽杯中酒。

    纳兰止白说道:“止白重病初愈,以茶代酒。”

    席间,在做的男子身边都有红粉佳人在侧,唯有纳兰止白独身一人。

    秦泰州调笑道:“流苏姑娘快去纳兰公子身边作陪。”

    流苏脸一红,走到纳兰止白条案前,福了福身子,说:“公子,小女子稍去片刻。”

    纳兰止白淡笑。

    妗小小在捯座一间小屋子里候着,这时有个小丫鬟引路,她跟在后头走了出去。

    走到后院,流苏一眼看到了她,招手示意。

    妗小小手里提着食盒,近日流苏脸色暗淡,唇色无血,老鸨儿叮嘱她日日为流苏熬上一锅母鸡汤。

    流苏上前开口问道:“小小你随身可带胭脂水粉?”

    妗小小点头,方才在路上买的。

    流苏喜笑颜开,说:“借来用用。”

    妗小小把一小盒胭脂递给流苏,她找了个墙角处,用食指试探性的涂抹。

    “小小,可有涂花?”

    妗小小看着她红唇欲滴,美颜不可方物,说道:“刚刚好。”

    流苏拉着她来到内院,妗小小有些拘束的跟在身后。

    宴席上,几个婀娜多姿的少女翩翩起舞。

    流苏在东上首的条桌前站定。

    “听闻公子身子欠安,我这里有乌鸡汤,味道尚可。”流苏小心翼翼又道:“小小把汤端出来。”

    妗小小侧身从食盒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不必了,我不喜食腻味的。”纳兰止白神情淡淡,拒绝道。

    流苏咬唇略有尴尬。

    这么美味的羹汤还有人不识趣,妗小小挑眸寻声望去。

    这一看不要紧,吓得她三魂跑了七魄。

    那人一身青色淡雅素衣,玉冠束发,那冠面雕琢重叠的莲花瓣,一看便是不菲,长的神清气正,仪态霞姿月韵。

    明明是个上佳的身姿相貌。

    此刻落在她眼里,与鬼无疑。

    就因为眼前之人,与她那短命的夫君,长的一模一样。

    那日在纳兰府见过,她想了起来。

    手里的汤碗,啪的一声落地,摔了个粉碎。

    刚好此时乐曲已停,舞姬退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投了过来,她如菜市场将被砍首的死刑犯一般局蹐不安。

    流苏抱着琵琶又弹了一曲,众人方转移视线。

    纳兰止白,若有似无,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妗小小,她顿时心如悬旌,冷汗直流,身子不动声色往一边挪了挪。

    这人长的和古亦冥那张死尸脸,同出一辙。

    她清晰的记着为他擦拭尸身,为他停灵守尸,为他刨坑下葬,入土为安,因他担了恶名,守了活寡,得了一个小寡妇的名头。

    不论是挟恩求报,害了他一命,亏欠也好。

    还是因他而起,接二连三发生的厄运,无论那一个,都是噩梦的回顾。

    简直是相生相克。

    孽缘。

    如果人生重来一次,她一定不要遇见他,和他有任何交集。

    那怕是一张与他相同的脸。

    她默默蹲下,拾起地下掉落的碎片。

    这时,一个满面油光的男子,醉意熏熏的走到流苏身边,动手动脚的调戏起来。

    一双肥猪手抚上流苏的脸颊,她又羞又怒。

    妗小小一眼瞧见,心里焦急,来此的人皆是家世显赫,自命不凡的公子哥,并不是她们这等小民能招惹的起。

    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流苏被人轻薄。

    她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人一眼,突然有了计策,心中哀叹,不想招惹也不行了,她眼睛一眯,身子向左一歪,心里默念,阿弥头佛,造孽啊。

    宴席上的人正把酒言欢,突听,咚!咚!咚当当几声响。茶杯落地,凳倒人翻,一个女子趴在纳兰止白的怀里,俩人双双倒地,皆晕了过去。

    只不过,一个装的,另一个身子羸弱,不堪一摔。

    “止白………。”秦泰州率先离座。

    “纳兰公子!!”

    “二公子。”伏舒从不远处,几个跳跃,一下把妗小小抓起,扔到一边。

    妗小小后脑一痛,差点真晕了过去。心里哀嚎,这缺德事,她也是别无它法。

    本是想吸引众人注意,那成想这纳兰公子就跟面团捏的,纸人糊得,身娇体贵,脆弱不堪,一碰就倒。

    油光男子放开流苏,也醉醺醺走上前观看。

    “快,快去请郎中。”有人说道。

    秦泰州吩咐几个奴仆,扶起纳兰止白到房中安顿。

    客人和秦泰州告辞,都纷纷离开。

    好好一个生辰,被一个青楼侍女给搅黄了,秦泰州心中郁结,黑着脸,命下人用水泼醒妗小小。

    流苏跪在房门外,怯生生的说:“秦公子,请您饶了小小,她是无心的,小小若不是为我送鸡汤也不会如此,要罚,你就罚我吧!”

    秦泰州沉声说道:“止白,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得陪葬。”

    妗小小浑身湿淋淋的在院子里跪着。

    夜幕昏沉。

    一辆马车停在院前,纳兰墨羽和青生大步走进院中。

    秦泰州施礼说道:“三公子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纳兰墨羽也不和他客套,直接问道:“我哥怎么样了。”

    秦泰州脸色一暗:“还未醒。”他把纳兰墨羽请进屋里:“今日这事,都是我的疏漏。”

    “谁弄的?”纳兰墨羽看着昏迷不醒的二哥,有些气急败坏。

    秦泰州一指门外。

    纳兰墨羽怒气冲冲,走到妗小小面前,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妗小小胸口一痛,嘴里有些腥甜,身子晃了晃跪坐在地上,一声不吭。

    “三公子脚下留情!”

    不远处还跪着一人。

    褐色纸灯笼下,流苏楚楚可怜拿眼睇向他。

    纳兰墨羽神色一变,快步走到流苏身边,扶起了她,轻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今日秦公子生辰,我与姐妹们应邀前来祝贺,谁知我这侍女晕到,不小心拖带了二公子。”流苏泪水汪汪诉说着。

    “天凉了。”

    纳兰墨羽脱下外衣披在流苏身上,说道:“这事与你无关,回去吧。”

    流苏问道:“那小小?”

    纳兰墨羽摇头,说:“我得带她回府上,交由母亲处理。”

    妗小小在一旁对着流苏摆手,用唇无声说,你别管我了。

    流苏身体微微弯曲,施礼。

    流苏走到妗小小面前把身上宽大的外衣给她披上。轻柔的说:“小小我会想办法救你。。”

    纳兰府上。

    主院里,丫鬟婆子簇拥着大夫人杨氏,她如腊八月里的冬梅,满面寒霜,对着罪魁祸首呵斥:“把这小蹄子关到马厩里,我儿尚若有个三长两短,把她交给官府定罪。”

    纳兰墨羽低头应了一句,“是?”转身揪着她的衣服外出走。

    “慢着………。”

    纳兰墨羽回头问道:“娘,还有何事吩咐?”

    杨氏厉声呵道:“她身上的这件衣服…………?”

    纳兰墨羽立马解释道:“娘,我这件衣服是别人转手落在她身上的。。”说完一手把妗小小外套扯下,对下人说:“把这件衣服拿去烧了。”

    妗小小全程一言未发,如同霜打的茄子,灰溜溜任人驱使。

    又过了两日,满脸褶皱的老婆婆带着她来到一座杂草丛生,青苔鼠疫的小院。

    院子不大,中间有一口水井,井台周围摆放了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恭桶。

    老婆婆开门的一瞬间,刺鼻的骚臭味直冲天灵盖,比马厩里的味道不遑多让,令人作呕。

    妗小小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问道:“婆婆,大夫人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回不去了!”

    老婆婆一只手指着院子里那些恭桶说道:“把这里的桶给我刷干净了。”

    什么!!!!!

    妗小小睁大双眼,“婆婆………这………我洗??”

    老婆婆死气沉沉的点了好头,然后如释重负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小念叨:“终于有接班的了。”

    门被狠狠地关上,屋里传来老婆婆的声音:“天黑下来,必须都要刷完。”

    “不然别想进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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