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人,袭来!

    宁远躺在寝床上,预备拂灭烛火歇息,却诧异地看到皇后身着寝衣赤脚跑来,一张脸微微喘气,扶着雕花窄门勉强朝宁远一笑。绿珠和红莺忙不迭从后面追来:“皇后娘娘,您跑慢点,当心摔着!”

    宁远慌忙行礼,本来满心狐疑,却在触到皇后冰凉双手后焦急道:“绿珠!红莺!快准备滚水给皇后娘娘沐浴!”

    藏花轩里的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忙起来,宁远扶着皇后坐在床沿,着急问:“皇后娘娘,您的手怎会这么凉?”

    皇后自嘲地笑:“我在椒房殿门口足足站了两三个时辰,你不知道,宁宁,夜晚的后宫可唬人了。宫女们都睡了,半夜椒房殿屋脊上有乌鸦怪叫,吓得我撒腿就跑。”

    宁远又是气,又是好笑:“娘娘,您三更半夜不歇息,干嘛在椒房殿门口白白站着呢?得了风寒可怎么办!”

    绿珠探出一个脑袋:“皇后娘娘,热水好了。”皇后拍了拍宁远的肩:“等我出来再告诉你。”

    看着皇后娘娘的背影,宁远蓦然想起,今夜皇上翻了皇后的牌子。

    她呆呆坐在床沿上,心中有些黯淡。

    是呀!帝为龙,后为凤,他是她的夫,而她是他的妻,他们理应生同寝、死同穴。哪怕后宫佳丽三千,哪怕皇后娘娘灵魂已换了一个人!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是生生世世的结发夫妻。

    而她……她只是个小小的答应,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她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第二次呢!

    想到皇后是那么的沉稳、大方、亲切,还懂得那么多她根本不懂的东西。而自己又胆小、又幼稚,和皇后娘娘相比,简直挑不出一点好。

    宁远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等皇后洗浴毕,从热腾腾的雾气中走出,宁远慢吞吞地问:“皇后娘娘,您和皇上吵架了吗?”

    反应过来,宁远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她在干什么?她怎么敢喝皇后的醋!

    云皇后的声音远远传来:“吵架?不不,太没想象力了,应该说,皇帝巴不得我去死。这就是:我看青山多该死,青山见我应如是!”

    宁远愣神的功夫,云皇后已擦干裹严,坐到宁远身旁。

    云皇后笑道:“怎么?宁宁喜欢皇帝么?”

    宁远脸上染上一片红霞:“后宫的妃子,不都应该喜欢皇上吗?”

    云皇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宁宁,整个后宫里,这么想的也只有你一个人罢。”顿了顿,“实不相瞒,我正是因为不想让皇帝近我的身,才持着武器守在宫外,不过这可恶的皇帝出尔反尔,害得我白白在外面冻着。”

    宁远扭头,错愕地盯着皇后。

    云皇后笑眯眯道:“三年来,皇帝没有宠幸过后宫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对我们又恨又怕,觉得我们一后宫的人都是神志不清的疯子。偶尔几次来访,都是太后逼迫的。”

    宁远听着,心中一寸寸释然起来,是呀,整个后宫的姐姐们都来自五百年后,也许五百年后遍地都是顶好顶好的男子,比皇帝还要好,因此她们压根看不上皇上,自然也就不会和她抢了!

    那岂不是整个后宫,都没有她宁远的敌手?

    宁远越想越喜悦,她喜上眉梢,雀跃地纵身跃上床榻,给云皇后让出块位置:“皇后娘娘,今晚就委屈您挤挤,和嫔妾睡吧……嫔妾有许多想问您的事呢。”

    云皇后笑点着她鼻子:“正有此意!”

    烛火毕剥,红绡帐下丁香沉沉,两个少女紧紧依偎,袒露着心事,一个娇憨活泼,一个沉稳含笑,正是脉脉温柔夜。

    宁远眼眸被火光染红,唇角翘起:“皇后娘娘,您的丈夫是个怎样的人呢?”

    皇后笑着抚平她乱发:“我没有丈夫,也许以后也不会有丈夫。”

    宁远诧异极了,手里的被角掉下来:“一个女子怎么可以没有丈夫!”

    皇后伸展开手臂,笑道:“当然可以,我们那里,女子可以像男子一样工作,做的不必男子差,自然也就不需要丈夫。”

    宁远偏过头思索了一会儿,道:“这很好!可是,可是……那样岂不是十分吃苦受累?倘若是现在,女子不用做男人做的事,只用生养、操持内宅、照顾哥儿姐儿……”

    皇后敛住了笑容,凝视着宁远的双眼:

    “那么宁宁,你身边的女眷过得快乐吗?”

    快乐吗?

    宁远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想说她的母亲,可是她想起来母亲虽然在内宅很威风,但也只能终日在宅中奔忙,婆子总是欺负她。她可以惩戒父亲的几个通房、侍妾,可有时侍妾也会告状,如果家事料理的不好,父亲往往对她大吼大叫。

    母亲快乐吗?宁宁不知道。没有人问过她,她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看到宁远晃了神,皇后摇头笑,掰正她的脸:“不用想这些,我们换个话头吧。”

    宁远点头,撑着脸问:“五百年后的世界,是不是很好很好?”

    “比现在好很多,但……”

    云皇后眸中多了几分苦涩,没再说下去。

    宁远心念电转,倘若十全十美,又怎会患上“双相”?她不语,笑着拉过皇后的手:“总是嫔妾问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就没有想问嫔妾的吗?”

    皇后笑问:“好啊,那我问你,你可有什么愿望?”

    闻言,宁远眸光骤然变得柔和,她郑重地伸出右手,摊开手掌,仿佛要抓住红烛光芒中飞舞的纤尘:

    “嫔妾什么都不要,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

    烛火摇晃了下,皇后沉默地望着宁远的侧颜,心中似有千般酸楚、万般忧愁。

    她暗想:阿玉阿玉,我明白你的告诫理解你的苦心,可是倘若人马上要溺死,你救还是不救?倘若人下一秒将要跌进洞里,你是提醒还是不提醒?

    思附良久,皇后笑道:“宁宁,我有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可以开出最娇艳、最动人的鸢尾花。它比瑶池群芳还要美,比长清殿的御麝仙草还要香。到了春天,它便会悄然盛放,吸引蜂蝶飞舞,就连彩虹也会为它驻足。”

    宁远抚掌赞叹:“啊!这真好。”

    皇后低低地说:“可是我却只有一片贫瘠的土地,那片土地甚至种不出瓜果,最多只能生出几株野草。现在,我把这颗独一无二的鸢尾花种子埋进了这片荒芜的土里。”

    宁远摇头:“这很糟,这片土地种不出那样美的花朵。”

    顿了顿,她侧过头来看皇后:“皇后娘娘,嫔妾没有明白你的意思。”

    皇后板住宁远的肩头:“在这种不平等的土壤下,是孕育不出纯粹爱情的。宁宁,你可以追寻它,但切记切记,不要献祭自己。倘若你失败了,你也要记住,这一切不是你的错……”

    ……

    夜深露重,宁远在黑夜中睁眼,身边是皇后的均匀的呼吸声,她翻身看着皇后的脸,黑夜中流畅的轮廓泛着微光。

    宁远觉得皇后像她阿姐,虽说宁远是长女,但见到皇后总有种很亲切很温馨的感觉。

    可她是皇后,自己只是小小的答应。宁远在黑夜中暗笑自己的天真,将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压了下去。

    却不见皇后安睡的脸庞一点点变得痛苦而狰狞,她喃喃自语着:“不,不……我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好!”

    她满头大汗,在睡梦中挣扎着:“什么都做不好!我是废物,我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

    宁远踉跄着爬起来点灯,皇后一下子从梦魇中挣脱出来,骤然坐起身,满脸泪花:

    “宁宁,我好痛!”

    宁远不管不住地扑上去环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你很好,很好很好。”

    顿了顿,又坚定地学着她讲话:“这不是你的错!”

    ……

    御花园中朱漆碧瓦,层台累谢。芭蕉新绿,花圃里海棠吐蕊,芍药生香。宁远在桃花树下慢慢悠悠地打着秋千,花瓣飞舞,一瓣印到她鼻尖,她却浑然不知,只顾偏着头想心事。

    绿珠默不作声替她推着秋千,红莺从远处赶来,提着一篮点心瓜果:“小主,奴婢将这些零嘴拿来了。您瞧,许多是皇后娘娘遣人送来的呢。小主真聪慧,和皇后娘娘站成一派,自然会有许多好处,也许承宠也是……”

    宁远淡淡地打断:“不要再说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平静的声音中透出几分不悦,这还是第一次。绿珠和红莺诧异地对视一眼,应了声是,躬身离去了。

    四周又恢复了宁静,只听到黄雀啁啾,宁远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秋千渐渐不动了。宁远回过神来,试图以足点地,却骤然感到后背被人推了一下,她又凌空荡起来。诧异回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后,还是那双桃花运,却无冰雪寒冷,而是带着淡淡的笑意。

    宁远扭头,嘴角含笑:“多谢你。”

    秋千摆下,皇帝又轻推她一下:“你是哪家姑娘?”

    原来他已将她忘却……宁远心中的喜悦蓦然沉了下去,却自我辩解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嘴角又扬起了笑,宁远回:“从四品知府宁曜之女,宁远。”

    皇帝笑道:“若不道是从四品知府宁曜家,还以为是南海水月观音现。”

    宁远闻言怔了神,心中渐渐回味过来,脸庞顿时升起红霞。

    她从秋千上跳下来,羞涩地行了个礼,正要开口,却听皇帝淡淡道:

    “孤乃晋王爷汇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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