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会

    晴空万里无云,肖紫衿望着已准备妥当的宴席,心中颇有些志得意满。

    若是事情进展得顺利,李相夷的牌位今日就会被移出天下英杰殿,他和阿娩之间,就再也不会有阻碍了。

    肖紫衿施施然拍了拍自己绣着繁复纹样的衣袍,端坐于主位,等待客人们的到来。

    可惜事情偏偏不如他所愿。

    本应该风雅别致的茶会,闯来了两帮人马。在杯盏美宴之间,一边怒举李相夷的罪证,面目狰狞;另一边则坚决维护李相夷,怒目圆睁,凛然正气。

    两方泾渭分明,唾沫横飞,怨气冲天。好像几千只鸭子以极快的速度唱着找不着北的荒诞调子,唱着唱着两只队伍就撞在了一起,嘴上不停手也跟着动了起来。

    肖紫衿已经顾不得生气了,赶紧请其他没有参与骂战的武林前辈维持秩序。

    最终,阻止一切的是一个貌不惊人的无名之辈。他站出来,说自己有证据证明李相夷杀害单孤刀是确凿无疑的。肖紫衿依此人所言,将单孤刀的房中的青石棋盘取出,从中找到一封密信。结合他手里那份,李相夷令单孤刀独自前往金鸳盟秘密圣坛扬沙谷的密信,一锤敲死在李相夷妄图一统江湖,借密信杀害单孤刀,嫁祸金鸳盟的“真相”上。

    肖紫衿面露惊讶,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道:“我原以为,相夷纵使不满单二门主,也不应该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上忽而传来清朗的笑声。

    众人还未来得及因肖紫衿的话惊讶,就被这笑声震得耳朵发疼。在场大部分都是混江湖的老手,自然知道武功高低并不一定要看出手的招式,就像现在笑得极为开心,甚至几乎要前俯后仰的人,竟然能用内力将笑声逼入数十人的耳朵中,其功力定然深不可测。

    无人能够在这笑声中动弹,不少武功平平之人更是真气翻涌,喉头泛甜。

    “老温,收敛点。”另一道男声懒懒地说。

    “哈哈……哎呀阿絮,轻点儿,不笑了不笑了。”温客行立刻求饶,止住了越来越放肆的笑声。

    肖紫衿心如悬旌,面色阴沉又很快恢复自己平素亲和威正的模样,见众人皆望向屋顶,于是大踏步走到庭中,转身抱拳朗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大驾光临,今日四顾茶会延邀江湖好友,来者是客,还请前辈出面一见,肖某不胜荣幸。”

    屋顶正半坐卧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白发男子看到肖紫衿,兴奋地坐直了身子,“叶白衣?”拿着酒壶的手不得空,就用胳膊碰旁边的黑发男子,口中说道:“阿絮你快看,叶白衣那老怪物不是没有后代嘛,这人居然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周子舒又昂首饮下一口酒,居高向下瞥了一眼金光闪闪的肖紫衿,嗤笑道:“你可真是老糊涂了,这人满眼算计,哪里像叶前辈。”

    温客行摇头道:“阿絮,虽然这人不是,可这戏好看啊。”

    “我还真没瞧过,这才刚当上继任门主没几天,就要砸了前任门主牌位的好戏呢!”

    “啧,真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下方众人哗然大变,一道声音从人群中冲出:“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诽谤肖门主!”

    任由庭院中沸反盈天,温周二人兀自悠闲自得地闲聊。周子舒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当年赵敬不也是靠陷害他大哥高崇当上了五湖盟盟主?”

    温客行失笑:“赵敬虽然十恶不赦,可好歹也是个聪明人。哪像下面这个,才几天就图穷见匕、昭然若揭,实在是很没有耐心啊。”

    肖紫衿三十多年的老脸都要丢光了。

    可无论下方众人如何议论,那不明来历的二人说的话,都像说在耳边一样听得清清楚楚。

    肖紫衿头痛欲裂,却更愤怒地发现,已经有不少人对他窃窃私语。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肖紫衿心中惶惶:今日不知为何闯进来一帮维护李相夷的人,何璋也不知怎么没有赴约,他只好让自己安排的人上去摆明“证据”,现在又突然出现两个不速之客。

    人群中仍有他安排的亲信,在高喊诽谤。肖紫衿还未想出对策,忽然一道女声传来——

    “诽谤?确实是诽谤,不过这被诽谤的该是李相夷。”

    众人目光移向门口,只见一白衣女子领着几位衣袍暗绣四季花的剑客缓缓走来。

    是骆诗行和四季山庄的人。认出人后,肖紫衿心中不详的预感更甚。

    所有人清清楚楚地听见,骆诗行说:“我有三样证据。”

    “单孤刀和朝廷、漕帮的密信。可以证明单孤刀早与朝廷私下达成协议,是他想借朝廷之手铲除金鸳盟借此一统武林,却被李相夷阻止,此为其一。”

    “李相夷与金鸳盟定下和平之约的契函。当年四顾门打败漠北□□元气大伤,为了使武林不再动荡,便与笛飞声约定五年之内互不干涉,也不引战,此为其二。”

    “肖紫衿传播谣言的信件和物证。李相夷杀害单孤刀的传言来自肖‘门主’的亲信,包括刚刚拿出证据的那一位,也是肖门主的人,此为其三。”

    “除此以外,我还有一名人证。”

    人证自然就是肖紫衿今日怎么也等不来的四虎银枪之首何璋。他灰头土脸地承认,是单孤刀答应了朝廷的要求,要借朝廷之力铲除金鸳盟,被李相夷阻止后与他大吵一架,这才出走四顾门。

    骆诗行笑靥如水,眼中倒映着肖紫衿颓丧的模样,轻声却清晰地说:“如此,真相便大白了。”

    始终坐在上面看戏的温客行拿出扇子掩住下半张脸,凑到周子舒耳边问:“阿絮,你看诗诗是不是变凶了呀。”杀气腾腾的,可不像山上那块小木头。

    周子舒抖抖已经空了的酒壶,轻笑道:“看来咱们可以等着喝喜酒了。”

    温客行瞬间心领神会,扇子下的嘴都要咧上耳朵根了。

    事情闹得很大,最终是由乔婉娩出手平定了局面。参加茶局的人或兴奋、或惊叹、或惋惜、或愤懑、或不悦,尽数离开四顾门。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发生的事必定会迅速传遍江湖,肖紫衿也无脸再当这四顾门门主。

    不少人心中惋叹,四顾门终究不再是以前李相夷的四顾门。

    四顾门和肖紫衿如何大损颜面,自然不是骆诗行该操心的事。她脚步轻快来到两位前辈身边,一丝不苟地行礼。

    周子舒拍了拍她的脑袋,拿出一只样式奇特的骨埙和半卷竹卷,道:“这是你要的,解除痋术的东西。不过切记,只能用一次,用的时候需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骆诗行双手接过,乖巧应是。问两位前辈是否要屈尊到莲花楼歇息,温周二人摇头拒绝,只说不急,他们打算先好好玩几天。

    温客行摇着扇子好奇道:“诗诗,前面那个小子,是不是在等你呢。”

    温客行扇子摇得飞起,今朝这个百年,竟然能出现三个气运者,云中子那小子恐怕很快就能下山咯。

    骆诗行闻言朝温客行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方多病。

    温周二人该说的已经说完了,立刻潇洒地运起轻功,像两只颜色不同的仙鹤飘然远去。骆诗行举目远送,等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便转身走向方多病。

    前几日,骆诗行在收到何璋消息的同时,也截获了肖紫衿和何璋的通信,得知二人要在四顾茶会打倒李相夷的阴谋。骆诗行一边在肖紫衿的计划中搅浑水,一边整理出证据,一边把何璋绑了回来。

    何璋先被带到了莲花楼。四季山庄用了些方法,让何璋开了口。其实单孤刀当年一直在私下查找南胤秘宝业火痋,但并不是为了阻止南胤复国的阴谋,而是他自己便是南胤皇族后裔。这十年何璋隐姓埋名,却在四顾门重建之时,收到了无名的密信,威胁他出面扭曲事实,将单孤刀的死嫁祸给李相夷。

    何璋的供词,李莲花不欲告知方多病。但四顾茶会上要摆出的证据,迟早人尽皆知。思虑再三,骆诗行还是将单孤刀和朝廷联络的密信交给了方多病。

    今日,四顾茶会上,方多病本不想来,最终还是站在暗处看完了全程。

    见骆诗行朝他走来,方多病哑着嗓子问:“骆姐姐,我爹……是坏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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