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块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沈遇白把纸条还给了周傲月。

    周傲月把纸条收起来,假意挠额头,不敢看他。

    心想要是她被罚抄黑板旁边那面密密麻麻的班规的话,她一定饶不了楚宇航。

    短短三十秒,她连人在哪埋都想好了。

    沈遇白嘶了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这样我很难办哎。”

    他蹙眉思考,似乎很为难。周傲月不知道他在为难什么。

    但是她又觉得八成是凉了。

    就在她默默地把平时罚抄写的本子从书桌里抽出来的时候,沈遇白从她身边走过,笑着撂下一句“这回就当没看见”。

    周傲月又默默地把本子塞了回去。

    楚宇航在教室后门等着沈遇白,没看见人呢,脑袋就先挨了一掌。

    熟悉又欠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小子,下回投准点。”

    “你他妈……”楚宇航回头没发现人,捂着脑袋追了上去。

    小卖部门口热热闹闹,两人站在角落里喝着可乐,看着人来人往。

    “这些个进去的出来的小姑娘怎么都只看你啊?难道没看出来站在旁边的这个人才是帅哥吗?”

    唉,也不是人人都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楚宇航突然伤感,摇摇头把可乐当酒喝。

    沈遇白点点头,接话:“大概只有我能发现你的美吧。”

    楚宇航一脸娇羞地骂:“去你的。”

    “啧,”周傲月站在远处叹息,“楚宇航怎么想不开和沈遇白做朋友呢?”

    舒难:“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周傲月指给她看,“一个粉雕玉琢,一个……额,这要是黑夜,能直接隐身。”

    她说这话多少是带了点仇恨,舒难被她逗笑。

    “阿嚏――”此时靠在栏杆上喝汽水的楚宇航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说了句:“谁在骂我。”

    沈遇白把易拉罐丢进垃圾桶,“把班规抄抄。”

    “就不能不网开一面吗?”楚宇航学着影视剧里念台词,话里尽是沧桑。

    “没办法,大家都看着呢,”沈遇白叹气,也入戏,他拍拍他的肩膀,“总得给个交代,不然上头不会放过我的。”

    “还以为你当班长能让我走走后门呢。”

    一句话把人从阴间拉回阳间。

    沈遇白也开玩笑:“那还是让……”

    “抄抄抄,我抄。”楚宇航认命,把他扯回来。

    沈遇白看了他一眼,笑他:“白痴。”

    楚宇航突然反应过来,他玩他呢。这点小事还斤斤计较,那哪看得过来。

    “我就知道你开玩笑的!”他把易拉罐也扔进垃圾桶,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最后一道铃声响起,今天的课上完了。周傲月收好书和舒难道别,舒难和她打完招呼后就开始沉迷做题。

    值日生开始做值日,窗外人来人往,一段时间后,人影渐渐变少。

    照射在教学楼上的日光随着时间的消逝一寸寸往下移,快要消失不见。

    外面的树叶让风吹得沙沙作响,舒难再抬头时,教室里已经没人了。

    她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却在教室门口撞上沈遇白。

    残留的日光印在地上,形成棱角,试卷上泛着的暖黄的光。

    沈遇白开口:“老师让我给你的。”

    “好,”舒难接过试卷,对他说,“谢谢,麻烦了。”

    人走了之后舒难把试卷塞进书包里,叹了口气,怪不得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做。她自言自语道,今天怎么忘拿了。

    推着车走到校门口,门卫叔叔已经在关门,她奋力小跑着出去。

    出了校门,她又叹了口气,幸好赶上了。她抬头看,对面还有很多围着小摊买东西的学生。

    学校对面这条街一直有小贩来摆摊,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道风景。学校门卫从来不赶,当没看见,大概是觉得每个人赚钱都不容易,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有时候校领导下了死命令他们才象征性地赶赶,但没过几天就又如常了。

    舒难突然想起件事,觉得神奇又可怕。

    她扫了一圈没发现人。

    之前这有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也摆摊,不过他那摊位一直冷冷清清的,没一个人。

    有一回她和周傲月很好奇,走过去看了看,人家不卖东西,桌上空荡荡的。

    周傲月一问,人家是算命的。

    两人相视一笑,怪不得没人。

    就在她俩要走的时候,那老爷爷把她俩叫住了。

    “这位女同学,我看你印堂发黑,恐怕将会有血光之灾啊。”

    老人家虽然上了年纪,但声音却沉稳有力,话说出来听着不像假的。

    周傲月扑哧一下笑出声,用手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道:“我啊?”

    对方点了点头。

    周傲月完全不信,但却有了兴趣,很想继续听听。对方每说一句,她就点点头,想着,对了对了,电视剧里也这么说的。乐得根本没当回事。

    老爷爷叹了口气,“你心地善良,这一劫是躲不过的,虽然躲不过,但不伤及性命。”

    周傲月点点头,自动翻译:嗯,不会要了她的命。

    本来还在笑,但是对方忽然话锋一转,让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比起往后那一劫,眼前这一劫数不算什么,那一劫就要看你的运气了,生死难料啊。”

    “呸呸呸,”周傲月脱口而出,“胡说什么呢,怪不得没人来。”

    她转头拉起她就打算走。

    但这时那老人家已经看向了她,“这位小姑娘,很薄情啊。”

    当时说的她一愣,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人说什么呢。

    周傲月停下脚步,转身顶了句:“你是不是还要说人家寡义啊。”

    老人家摇摇头笑了,根本不在意周傲月的无礼,回了句:“重义。”

    恰恰相反。

    接着对方摸了摸自己根本不存在的胡子,语重心长地说了句:“多有不易啊。”

    周傲月听得皱起眉来,直接拉着她走了,她心大,遇见什么事转头就会忘,就是怕她会胡思乱想。

    所以当时她对她说了句:“那人胡说八道,好的就听,不好的咱不理。”

    舒难当时也不信,但是现在不由得她多想。

    她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好几天过去了,可能周傲月已经忘记这回事儿了。

    无奈她心思敏感,从此之后这件事在她心里放了好久。

    后来舒难每次放学都会下意识往之前那个老人家坐着的位置望去,她有意无意地在等,但是总是不见人。

    就这么过了快两个星期。

    这个月底他们考了场试,考完之后开始放国庆节。

    徐之芮敲了敲黑板,让他们安静下来,严肃地说道:“都别玩太疯了,虽然我们现在不是高三,但是时间也是过得很快的,大家也都清楚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在为高考做准备,不是说不让你们玩,意思是,也别忘了学习。”

    周傲月学着她的口型说完之后,对着她同桌念了一句:“学不学她又看不见。”

    她话音刚落,讲台上的人就紧接着说:“你们学没学我是看不见。”

    徐之芮好像是会读心术,吓得周傲月都不敢说话了。

    “但是,假期结束后的考卷会替你们告诉我答案。”

    好几个人激动了:“什么?回来后还要考试?”

    徐之芮点点头。

    听见底下一片哀嚎,她满意地勾起嘴角,然后拿着桌上的东西走了,“放学吧。”

    刚出教室门,就听见背后一片欢呼。

    她笑着摇摇头,孩子终究是孩子,难过又会难过多久,此时此刻的快乐才是永恒。

    此时此刻的快乐,也是不可复刻,独一无二的。

    没过多久后,大家都在班群里收到了一条消息。

    徐之芮嘱咐:“假期注意安全”。

    周傲月和以往每年一样都会和父母弟弟去旅游,这一年,她也同样邀请了舒难。

    换以前,舒难一定会不好意思拒绝然后东扯西扯尽力推脱,但是现在的她已经拒绝习惯了,所以她依旧果断地对她说不去了,以后吧。

    周傲月理解她,没强拉着她去,只是说:“那你说的可别忘了。”

    月底,花婆婆给她发了工资,让她想去哪玩就去吧,假期花店是不会停止营业的,但是可以给她放假。

    “我不去玩,”舒难扯起笑,对着她说,“我……我想来帮忙。”

    花婆婆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但是过了没多久,又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孩子,你很缺钱吗?”

    话里有些心疼和怜悯。

    “对,很缺。”舒难依旧诚实,她明明是笑着回答,眼眶却突然湿润了。

    难过不是突如其来的,是永远存在的,是只待点燃的。

    这句话触及到了她内心深处最脆弱的点。

    可是赚钱,这明明是一件多么正常的事。

    “本来以为,你这娃娃只是想赚点……”老太太突然顿住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了解眼前这个女孩。

    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父母兜着,应该是无忧无虑地念书,为什么会缺钱。

    她想起头一回和她聊天的时候,总是自己说了很多,她好像不是很喜欢说话,也不爱倾诉,更不常和自己说她家里的事。

    花婆婆发现,这小孩儿好像待在自己店里的时间特别长,除了上学和睡觉,其他时候都在。

    “你家里没人吗?”

    “有。”

    那就是和家里人相处不来。

    花婆婆还是觉得奇怪,又问了句:“你父母在吗?”

    “不在,”舒难没放下手里的活,这个问题她曾经回答过很多遍,“他们在北临。”

    花婆婆问:“打工吗?”

    舒难说现在不是了。

    “北临是一个好地方啊,”花婆婆不解,轻声问她,“那你为什么在灵舟?是家里有什么变故吗?”

    舒难有些心虚,说话没底气:“我……我要在这念书。”

    花婆婆一眼看穿她的谎言,她摇头,继而说道:“虽说灵舟也不错,但是教育资源和北临相比还是有差距,你在那念不是更好?”

    这属于是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舒难懊悔极了。

    那你为什么在灵舟,这个问题她和从前一样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轻声说:“我去过北临的。”

    北临离灵舟那么远。

    花婆婆没听见,她就重说了句:“家里一切都好。”

    能在北临站得住脚,并定居在那里的人,经济条件一般不会差到哪里去。

    花婆婆不再执着于她的父母,开始问一些关于她现在的问题。

    她知道她越界了,此时的她活像一个关心自家孙女的祖母,“那你是一个人在这吗?还是说这有兄弟姐妹?家里人对你不好吗?”

    面对三连问,舒难只能看着时钟。

    到点了下班了。

    舒难直接跟她打完招呼走了。这很没礼貌,但是她真的不想面对。

    看着离去的身影,花婆婆自己心里有了答案。

    世间苦难千万种,种种不相同。

    她忘了,也不是所有小孩都无忧无虑,总有一种小孩和别人不一样,他们在众人间坚强,在无人处脆弱。

    她觉得自己今晚就像一个坏老太婆,总在用力地撕扯着别人的伤口。

    承认自己的父母根本不爱自己,对一个孩子来说是多么的残酷。

    她们的对话里,没有提不爱,却句句是不爱。

    人总想往美好的东西靠近,舒难也不例外。

    月亮有两面,一面坑坑洼洼,一面完美无瑕。人是这样的,舒难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光滑漂亮的玻璃瓶,但里面装的全是碎片。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碎成几块,这样让她不自在。她害怕让人知道她碎成几块,这样会让她变得胆小懦弱,这样她没办法伪装成一个正常人再人群中穿梭,只有在别人不了解自己的情况下,她才能变得胆大,尚且不是勇敢。

    那些知道她状况的人,她都刻意去疏离,她让自己尽力消失在他们的世界里,曾经那些异样的眼光和荒唐的议论她都尽数吞下,然后让它们在自己心里慢慢降解,用了好多好多年。

    在所有知道她处境的人里,她只敢在周傲月面前露出肚皮,背后支撑着她的,是十一年的友谊。

    她只有在新的世界的才能生存,否则会枯萎。

    被人发现了秘密之后,她心底有一只暂时被封印的野兽开始破门叫嚣,那是来自远古的,一种叫自卑的东西。

    不管面对什么事情,她将永远如此。

    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很虚伪。

    她一点都不怪花婆婆,甚至感激她给她的关心,只是她怕一夜之间都用完了。

    看着满街的红旗,她开始掉眼泪,她一点都不坚强。

    走着走着,她走进了一个手机专卖店,泪水已经风干,她又挂起了笑。

    有人走近她,开始在她耳边热情介绍。

    舒难在这里买下了她人生中第一部手机,掏钱的时候很局促很狼狈,但是东西到手后她很开心。

    开心也是暂时的,她逃也似的出了专卖店。

    抬头望向天空,漆黑一片,她拍下了那一枚没有星星陪伴的弯月。

    残缺的月,残缺的圆满。

    与谁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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