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天与以往上学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这一天课上的很满，下课铃上课铃响了又响，任课老师换了又换，期间班主任徐老师宣布了一下班干部人选，然后把名单贴在告示栏，舒难就记住了文娱委员是周傲月，班长是沈遇白。
黑板上方的时钟嘀嗒嘀嗒运作了一天，最终分针终于停在了数字“6”，下课铃按时工作，下学了。
因为周傲月得去上她妈妈给她报的兴趣班和补习班，所以她俩在校门口就挥手说再见了。
周傲月坐上私家车扬长而去，舒难推着自行车，走到人少的地方才骑上。
回到家后，她把车子推进院子，看见一群小孩在玩老鹰捉小鸡。
她想回自己房间，结果被外婆叫住了：“阿难，昱昱还没回家，你去接一下吧。”
闻言，舒难看了一眼那群在玩闹的小孩，发现确实少了那个十一岁的表弟。
她看了外婆一眼，说了句好，然后把书包放下，推着车又出去了。
来到育才小学门口向门卫叔叔登记了一下出入表之后，她去到他所在的班级，班里已经没多少人了，舒难一眼望去，没看见郭子昱的身影。
她在教室窗口问了一个小女孩，那女孩说他犯了错，在老师办公室呢。
舒难皱起眉头，觉得大事不好，也没问犯了什么错，就急急地往办公室赶。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郭子昱班主任杨老师的声音，说要叫家长，还听见了小女孩若有若无的哭声。
“杨老师！”舒难走进办公室，微微鞠躬表示歉意。
“子昱姐姐来了啊，正好，”杨老师抬头，看了眼郭子昱又看向舒难，“子昱今天把吃完的口香糖黏人家身上了，让他道歉，他不要，我是没办法了，所以打算叫他家长来，正好你来了，你说说他吧，然后看看怎样能解决一下。”
舒难不好意思的点点头，然后看向那个刚高到自己胸前的男孩，稚气的脸倔强得很，全身写着我没错几个大字。
这人在家就是小霸王，是被他奶奶捧在手心长大的，十分溺爱，舒难有时候都受他欺负。
她看了眼在哭泣的小女孩，脸都哭红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旁边有个男生半蹲着温柔地给她擦眼泪，小声哄着她，还穿着一中的校服。
舒难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校服……
今天这脸，是非丢都不可了。
她走过去代郭子昱道歉，那男生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漂亮的眼睛抬起来，让舒难心头一震。
笑时似夏日骄阳，灿烂夺目，不笑时寒如冬日霜雪，令人生畏，后背发凉。
是沈遇白。
他站了起来，似是在打量她，随后剑眉一挑，声音不咸不淡：“同学。”
没等舒难做出反应，他的下巴就往后抬了抬，“我要他道歉。”
舒难感觉自己被人抽了一巴掌，右眼皮还一直跳。
她也没有要护着郭子昱的意思，只是她知道，不动手，他不会道歉。
动手的话……
“我不是欺负小孩儿，只是做错了事情就得道歉，不是吗？”
舒难迎上他如刃锋利的眼神。
半晌，说了句是。
这时站在她背后的郭子昱突然大喊：“我才不道歉，我就不！”
杨老师写东西的手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一眼嚣张难驯的男孩，一脸疲惫，看着舒难的眼神满是怜悯。
“非不道歉的话，我就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他话里带笑，眼里却满是危险。
沈遇白不是在开玩笑。舒难也听得出来，他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毕竟五年级的小孩哪听得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在跟她说，是你自己教训，还是我帮你教训。
舒难垂眼，无奈转身，看着眼前的人说：“郭子昱，给人家道歉。”
她的目光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平静如水，语气也淡淡的，但却莫名的有压迫感。
她第一次喊他全名，话里第一次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让郭子昱突然有些害怕。
但他一想到反正会有人给他撑腰，他就又不怕了，他轻车熟路地威胁她：“你不敢对我怎么样，敢打我，我就告诉我奶奶，看她怎么……”
“我让你道歉！”
舒难本不想大声说话的，但这个男孩好像听不懂她说话。
沈遇白有被这个十一岁男孩说的话惊到，但过程如何不关他事，他只要结果。
他整理好身前女孩额前的碎发，轻声对她说：“瑶瑶不哭了，等会儿哥哥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我不！我不！”郭子昱倒自己生起气来了。
杨老师震惊，平时念书没见他声音那么洪亮。
舒难面色不改，慢慢向他靠近。郭子昱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看她这架势，觉得不像吓他的，还是害怕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推了她一把，想要跑，舒难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腕。
郭子昱用力挣脱，全身都快扭成麻花了，他可不要大庭广众下被打，这可太丢脸了。
“杨老师，戒尺给我。”舒难的声音平静。
杨老师突然为难了起来，“他姐姐，说说就好了……”
戒尺打人是彻骨的疼，所以她虽然有，但是她从不用。
“杨老师，给我。”
不容拒绝的语气让杨老师一愣，最终被舒难自己抽走了。
“道不道歉？我再问你一遍，你道不道歉？”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声哭喊。郭子昱的泪水晕湿了他的脸，舒难拿着戒尺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她咬紧牙根，继续打。
一旁的小女孩害怕地揽上了哥哥的脖颈，把头埋在他肩膀里。
沈遇白安抚着妹妹的背，对这场景心里毫无波澜，倒是在郭子昱的牙咬上舒难的手的时候皱了眉。
舒难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犹豫着稳住了将要落下的戒尺。
郭子昱松口，找准时机再次推开她跑了出去，就是跑的时候屁股疼，跑得不快。
舒难看着溢出血的咬痕，愣了一瞬，没太在意。
她把戒尺还了回去，对杨老师说了句：“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望了眼“受害人”的方向，她轻叹了口气，走过去和他们再次道歉，语气真诚：“对不起，改天我会代他好好跟你道歉。”
然后拿了两颗奶糖给小女孩。
看见沈遇白点头之后，她才转身追了出去。
大型家长打孩子现场直播结束，两人离去之后没有留下一地狼藉，倒是杨老师脸色狼藉。
她教书这么多年，不是没看过不理智的家长，也不是没见过不讲理的家长。她大可以包庇糊弄，当然沈念瑶哥哥看上去不是好糊弄的。但是当场打人，真的不好看。
舒难是理智又讲理的，她自己还是在读书的学生，所以很难得。
她后悔刚刚把冲动这两字放在她身上。
所以当沈遇白笑着“提醒”她舒难一点都不冲动，那孩子知错不改，确实该打的时候，她是认同的。
她佩服舒难的果断。
舒难是在学校一楼的风雨走廊找到郭子昱的，他蹲在地上哭着，看见她过来，还瞪她。
“走吧，回家。”舒难略不自在的同他讲话。
郭子昱就是在这等她过来的，饶是他再硬气，也需要她载他回家。
在对自己有益的事情上，他一直能屈能伸。
他没给舒难好脸色，从她身边走过，走出校门，意识到不知道她车停哪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跟在她身后。
当然是他自以为的不动声色。
车骑到家门口，还没停好呢，郭子昱就放声大哭起来了。
这演技，舒难服。
郭子昱自顾自地下了车，然后跑进屋里，老人家听到了自己宝贝孙子的哭声，当即着急起来，人还没跑到她怀里呢，就听见她大声地嚷嚷着“怎么了昱昱！怎么哭了？！”
如此重复。
舒难垂下眉眼，轻叹气。
她好想逃。
自行车推进院子里，她外婆的质问也随之而来。慢一秒都算迟了。
外头的天渐渐暗了。
舒难看了眼自己手上的伤痕，大热天的找了件外套披上了。她才不要在她们面前卖惨。
她绕到外婆的屋子里去，老人家气的都不坐着了，拄着拐杖站着等她。
旁边站着郭子晴虚扶着，郭子昱的亲姐姐，和她一般大。
舒难没等来外婆开口，倒先等来一棍子。直接给她打跪下了，她疼得直冒冷汗。
“昱昱都和我说了，我让你去接他，你干的都是什么事儿！？”郭老太气的气息都不稳，但是骂人却十分“有劲”，“胳膊肘往外拐的败家玩意儿！”
这家伙告状真的很在行啊，这么短的时间掐头去尾，偷工减料，最后再添油加醋的本领，炉火纯青。
舒难知道现在唯一能救自己让自己安稳的度过这漫长时刻的方法就是闭嘴，任打任骂。
但是她偏不，她突然很想较劲，她看着眼前这个对她从不仁慈的老太太，冷静地告诉她：“是他有错在先，错了就要道歉，不道歉就要挨打。”
“你胡说！”郭子昱嘴里含着饭也要为自己狡辩。
舒难看了他一眼，眼里没有任何情绪。这一回，她为自己辩解，也想侧面敲醒他们，希望他们能长点脑子，他不知天高地厚，就会有人替他们教训他。
今天她不打他，打他的就是沈遇白了。
虽然结果都一样，打他，不护着他，总会因为郭子昱被打给她安上罪名，迁怒于她。
她大可以不管他，她也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也知道自己好心会喂狗，可是她仍然因为血缘羁绊对这屋子人心存期盼心存侥幸。
期盼他们会对自己好一点，再好一点。
她也知道，可能对他们来说，这凭什么。
所以这一次较劲换来的是郭老太的又一棍子。
为了打舒难，她都站不稳了。
郭子晴扶着她，劝她算了。郭老太权当没听见，转头就对她说把戒尺拿来。
“你还顶嘴，你还顶嘴！翅膀硬了是不是？”郭老太接过戒尺，让她把手伸出来，“你爹妈不管你，把你扔在我这十几年，我供你吃供你穿，现在怎么着？反了天了？！我今天就好好教训你！”
舒难看着她手里的戒尺，感觉疼痛已经钻进骨子里。
木板与手心的碰撞声一下比一下响，很快见红。换另一只手，舒难感觉到垂下的手在颤抖。
屋里的小孩都有说有聊地吃着饭，几个和舒难一般大或者比她大一点的对此场景都目不斜视。
打了二十下之后郭老太脱力了，让她滚出去外边反省。
舒难忍着身上的痛感走到门外的时候听见外婆说：子晴去吃饭。
在院子里坐下的时候听见外婆说：昱昱多吃块鸡腿，让奶奶看看疼不疼。
不疼的，舒难知道。
因为她压根没下重手。
外边的天已经很黑了，月亮还没出来，院子的灯也没点开。
舒难很享受这样的黑暗。
如果有人来，就看不见她疼得扭曲的脸了，因为肯定很丑。
月亮出来的时候，她的肚子饿的咕咕叫。
她想，她以后再也不顶嘴了。
真的再也不了。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