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教母、雨天、回忆

    听完柑奈简单的描述,作为这家灰姑娘美容院的老板兼美容美体师的辻彩、不知为何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而当事人无辜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她的答复,仿佛刚才叙述的一切事件与自己无关。

    “我觉得客人您并不需要外貌上的改变,或许试一试改变内心的想法呢?”

    眼前的女孩虽然并未成熟,但毋庸置疑,此时清秀精致的面容已经能看出未来只会愈发秀丽的容貌,这样的人要是来美容院整形,也只是证明了人傻钱多而已。

    但辻彩愿意为这样可爱的小女孩无条件地贡献点时间,毕竟“灰姑娘美容院”的本质意义是让每位被灰遮住光彩的公主找到自己的王子,而不是单纯地修正形体。

    ……但是,她的“王子”似乎不止一位呢——或者说、也许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识才对。

    果不其然,在听到她的建议后,柑奈歪头,蔚蓝的眼瞳中浮现出名为不解的情感,不过她并未开口,像是在默默等待辻彩进一步的解释。

    “算了,亲爱的女孩,”辻彩无奈地叹息,接着轻笑一声,“或许你就保持这样,也挺好的。”

    柑奈困惑地想抬起头,询问这句话的含义,辻彩却忽然抬手,掌心覆在了她柔软的发顶上,感受底下温热的温度。接着她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柑奈因这突如其来的抚摸感到愈发疑惑,但还是乖巧地顺从着对方的力道,就像一只被顺毛的黑猫。

    “呼呼……”

    辻彩温柔地注视着她,俯下身来,二人之间缓缓拉近,温热的呼吸,隐约喷洒在彼此的肌肤之上。柑奈面不改色地注视那逐渐靠近自己的脸庞,她能嗅到对方身上并不庸俗浓郁的粉脂味,连那唇彩,也有淡淡的甜香。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凑上去舔一口,尝尝唇彩究竟是什么味道,毕竟她几乎不用化妆品;但对于这点基本的礼仪,柑奈还是有分寸的。于是她选择目不转睛地注视那饱满的唇瓣。

    因柑奈毫无反应的表现,暧昧旖旎氛围顿时骤减。最后、辻彩拉开了距离。

    “时间不短了,接下来我还有预约的其他客人,”辻彩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钟表,在心中估计了一下时间,而后直起身来,走到门口处的时候,她回头看着柑奈,“虽然你并不需要美容来寻找真爱,但我们今天聊得很开心,不是吗?”

    “你曾说过我不像仙女教母,我想对你而言确实如此。毕竟你不是需要人帮助才能觉醒魅力的灰姑娘,我也不是只有夜晚才会在你眼前现身的仙女教母。如果你还愿意来的话,我随时欢迎你的到来。”

    或许在那些关系中的隐秘之下,看似无动于衷的她,实际上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一方呢?

    ——辻彩这样想着。

    走出灰姑娘美容院的时候,时间还是上午。最旺盛的灵感时期已经度过了,仗助又一直躲着她,于是柑奈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荡,试图随缘找些素材。

    作为漫画家,柑奈习惯于观察街上的任何事物。她的记忆力很好,迷蒙的雾空、装潢大气的店铺,以至于路边的行人,都被她收尽眼底、烙印在脑海中。

    就像是她小时候在海边散步,会把金沙滩上点缀的贝壳揣在包起的衣角里,再回去小心地堆在密码箱里一样。柑奈将这些宝贵的回忆,都珍封在自己的百宝箱里。

    她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似乎要下雨了,乌云犹如浅灰的纱堆积而成,掩盖原本灿烂的一轮太阳。

    刚从灰姑娘美容院走出的柑奈就这样一直仰头看着,她忽然想起辻彩对她曾说过的话:“不存在没有优点的人,只是珍珠暂时被灰尘遮住了光泽。”

    忽然间,那几团灰纱挤压出几滴雨珠,打在她的脸颊上。柑奈眨眨眼,羽睫沾上小小的水珠,顺着她眨眼的频率滑落下来,仿佛是她落泪了似的。

    雨点越落越大,街上的行人也匆匆散去,只有柑奈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路过的人都忙着跑回家、亦或者找店铺躲雨,甚至没时间分开精力、用奇怪的眼神去打量她。

    如果是在漫画里,女主人公外出偶遇雨天,此时应该会有男主撑着伞跑过来,二人一起在伞下,漫步回家……

    沉思在自己的漫画构思中,柑奈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柑奈!”对方似乎是跑到她身边来的,声音有些急促。

    “…………”

    没想到与自己的模特(单方面)冷战后的第一次对话,是在这样不太美好的天气之下。

    “柑奈,现在下雨了,我们快点回去吧。”仗助本来也在往回跑,结果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看到了一个显眼而突兀的存在。这时他也顾不上继续闹别扭了,赶忙冲上来,让柑奈跟自己一起回去。

    尽管只是作为邻里关系相处了几天,但仗助基本上摸清了她那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奇异脑回路。即使是非要进行取材的话,也要先回家拿把伞,再出门吧?

    柑奈默默地盯着被雨淋湿的仗助,虽然自己全身也被雨打湿,但面色显然比他从容多了,“你没有伞吗?”

    “伞……”仗助耷拉眉眼,像一只沮丧的大型犬主动认错,“忘记带了,非常不好意思!”其实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还是紧张得下意识道歉了呢。

    很不幸的是,这次仗助只是顺带出来买个东西,连外套都没有穿,连刚刚去买东西时附赠的袋子都是纸制的,所以他找不到任何遮挡物来避雨。胸膛的肌肉隐约将黑色的紧身衣绷紧,雨珠顺着线条滴落。

    “不,没有在指责你,”柑奈平静地说道,用不带任何旖旎情感的眼神,打量那片肌肉线条的区域,“只是按照常规漫画套路来,男主应该跟女主一起撑伞回家。”

    “……不过现在看来,或许我的漫画情节,可以与众不同一些了?”

    这是仗助第一次听到她用反问的句式,上扬的尾音听上去些许俏皮,很可惜说话者的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然而这反差倒是更让人觉得可爱。

    这样说着的同时,柑奈站起身来,向仗助伸出手:“一起走吧,我的男主人公。”

    仗助愣住了,连那奇奇怪怪的称呼都没有注意到:“是、是要牵手吗!?”

    虽说仗助在学校中经常帮别人修复东西、以至于异性都对他抱有或多或少的好感,但这样牵手,还是头一次经历。

    反倒是柑奈困惑地看向他,似乎他突如其来的羞涩情怀才是更奇怪的:“不牵手的话,(漫画故事)怎么进展下去?”

    一连两个问句砸向了他,“话说回来,你不躲着我了?”

    ……唔唔、

    “柑奈さん真的……太犯规了……”名字后面小小的亲昵后缀,淹没在了雨点声中。又像是雨点声主动把他的声音吞噬了。

    明明是在冰冷的下雨天,他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脸颊上攀起的温热。

    冰冷的、滚烫的……矛盾的感官一同席卷心中,带给他的却不是负面的感受,而是甜蜜的、酸涩的。

    就算是知道柑奈的性格不同常人,但他还是因这容易让人不小心就解读错误的话语,而浮想联翩。

    之前也是、现在也是……正值青春期,仗助并不明白她这种给人以朦朦胧胧感觉的性格,只是感觉她在注视着自己、又好像不是,所以才因此闹别扭——现在回想起来,这种幼稚的做法,真是一点也不Great啊。

    高大的少年低着头,微微俯视着柑奈,但气场又比她弱上了许多,仿佛主动权都掌握在了这个冷淡的女孩子手里。

    仗助忐忑不安地把手搭上去,他的手比柑奈的大了一小圈,此时却主动被她反过来握着。同时他的腿也比柑奈的长,这导致柑奈走路的步伐频率对他而言未免有点慢吞吞的,他只好被迫小步跟在她的身后,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柑奈很满意于他的配合:“好乖好乖。”……这个语气是在逗狗吗?!

    他们安静地在街上走着,一路无言。雨帘遮住仗助的视线,他只能看清柑奈的背影,一头柔顺的黑发随着步伐弧度一晃一晃的,仿佛摇曳的波浪。

    刚才朋子发消息告诉他,她早上跟出去跟朋友逛街了,现在外边下雨,还来不及回来。商业街是建在大楼里面的,不用担心她会淋雨。

    于是顺理成章地、柑奈把仗助接回了自己家。

    “家里还没有添置装饰品,请不要嫌弃。”明明是有礼的谦辞,却因为毫无波澜起伏的语气,而更像是一种在命令的语气呢……

    柑奈进门后打开了灯,她甚至没有先换鞋子,而是径直走进淋浴间,取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接着让仗助侧坐在沙发上,自己则是站在他的身后,把散开的毛巾披在他的头上,开始细致地擦拭他的头发。

    她的身上还是湿润的,滴滴嗒嗒往下淌水,地板上留下深色的痕迹,但本人满脸不在乎的样子。柑奈的身周萦绕寒冷的湿气,连带着表情也是冷淡的,明明是这样淡淡的性情,柑奈的眼睛却是大海般沉重的深蓝色。不过此时仗助从她笨拙的动作中,汲取到些许暖意。

    那双因长年画漫画带有薄茧的手,小心地拨弄他的发丝,尽量不去揉乱他每天精心打理的发型——虽然在淋雨之后,已经有些不见原样了。

    (好痒……)

    轻柔的力道按摩着头皮,很快又离开。

    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留下毛巾与发丝摩擦的微小声音。柑奈的手臂时不时会无意间碰到他的后背,覆在湿润的衣物布料下,是属于她的微温的温度。连带着自己脸颊上浮起的滚烫的温度一起、在狭小的空间内无限放大。

    仗助仿佛回到了前几天送晚餐的那个夜晚,她的手指按着他的肩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注视着他。仗助的身体又僵硬起来。但与那时不同的是,现在柑奈没有把他当作模特,所以并没有要求他放轻松。于是他就这样僵着身子,坐立难安。

    雨水顺着发丝滑落,在他的皮肤上留下雨迹,连带着打湿了衣领。又好像是因紧张而泌出的汗水流了下来。

    他似乎已然忘记了时间过了多久,直到多余的水分被擦干净后,仗助听见柑奈在询问着他什么。

    “仗助君在外面买了东西吧?纸袋子已经湿了,可以让我先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晾着么?”

    迷迷糊糊间,仗助下意识地应声,不等他反应过来,柑奈就已经替他把袋子中的东西抽出。

    里边倒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但是后面忽然间却没有动静了,仗助悄悄侧头,惊讶地发现——柑奈极少见地愣住了。

    仗助这才猛然想起……自从前几天知道柑奈的真实身份后,即使是对漫画不太感兴趣的他,突然想把她所出版过的漫画全收集。

    但是大概是刚放假的缘故,书店里“式黒老师三部曲”已经被卖完了,只剩下几本她创造的其余较为冷门的漫画。

    难道柑奈是因为看到了她自己的作品,所以害羞了吗?

    不、仗助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对亲手认真创作出来的作品,柑奈应该是感到自豪才对,并且凭着她的性格,也许还要调侃他几句。

    所以、柑奈的表情更像是——

    ……怀念?

    漫画封面是粉与蓝两种颜色朦胧的交融,更像是用水粉点缀出来的,是柔软的粉霞涂抹在晴蓝的天空之上的色彩。由于方才封页被雨润湿,此时那模糊的色调更像是天与海交界的颜色了。而在封面的最顶端,标注着书的名字:《我与她》。

    无论是封面与漫画都简朴至极,那时候还没有出名,所以也没有编辑推荐语。即使是现在她出名后,也只有真爱全收集粉会选择购入。

    但柑奈显然并不在乎销量,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罢了。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不过现在看来,显然柑奈还是对眼前的这本,怀抱着特殊的某种情怀。

    她还是湿润的指尖抚摸着封面,像是在透过触碰的动作,勾起曾经在上边曾创作的回忆,最终她的指腹停在了那抹大片的粉色之上。

    仗助本可以破坏掉漫画,再用[疯狂钻石]复原如初,这样还会让它修复后更崭新些,但他却鬼使神差地没有这么做、即使是未来也不会这样做,即使柑奈没发现他的能力。

    他会把它小心地放在书架里,起皱的纸张就像皱巴巴的回忆,触摸起来是起伏不平的、心潮奔涌的。

    仗助侧过头悄悄注视着柑奈,或许连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在看到这本漫画的时候,她的眼神自然而然转变得柔软,流露出似在追忆的表情。他觉得柑奈的眼睛像平稳的大海,而现在大海微微泛起了波澜。

    仗助感到奇特,但没有选择去追问。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回忆。不知不觉中,注视着柑奈的他,表情也逐渐呈现温和。

    ——有些东西,是无法用[疯狂钻石]修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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