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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天

    集训的日子近在咫尺,渡口刚刚入秋,天气不算太冷。枯叶飘落在地上,大院门口架起烤红薯的摊子,一双白鞋出现在铁栅栏门前,许昀昼揣好水杯,用钥匙开门。

    漆黑的客厅,伸手不见五指。唯独电视屏幕亮着,他按下玄关的按钮,屋内的灯亮起来。许昀昼换好鞋,掉皮的沙发上伸出来一只脚,挡在他面前。

    许银龙正坐在上面看电视,这是他难得清醒的时候。

    他满脸络腮胡,眼袋快要掉到地上,挺着肚皮,恬不知耻地笑,“哎哟,儿子回来了?怎么几天不见,长这么高了。”他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坐起来,摇摇晃晃地站到许昀昼面前。

    看着自己父亲穿着泛黄起球的衣服,身上一股呕吐味,许昀昼撇过脑袋,不想搭理他。

    见他这副样子,许银龙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他目光失焦,露出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

    没有一点防备,他捏紧拳头,重重地砸在许昀昼的脸上。碰撞、疼痛、席卷而来,许昀昼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瞳孔放大,他做出防御姿势,把书包摔到地上。

    “别再打我了。”他扶着脑袋,吐掉嘴里的血。

    “什么?”许银龙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别再打我了!你他妈听不懂吗!”脖子上爆出青筋,他的反抗和怒吼并没有换来停止,许银龙把他按在沙发上,拳头和雨滴一样落在他身上,“你他妈哪里来的妈!我操你妈的!”

    他捂着裂开的伤口,肩膀忍不住颤抖起来,鲜血滴落在瓷砖上。

    有时候,孩子们认为的反抗,在大人眼里就像用舌头舔舐牙套一样绵软无力。

    许银龙乱骂两句,随后收了拳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许昀昼的鼻子,“你们老师在你回家之前,打电话来说你明天要去参加艺考集训。”

    “别逗了儿子,你没那个命的。”

    “上几次电视真以为自己可以飞出去了,你记住,你永远都是我的种。”

    他朝着许昀昼的校服上吐了一泡口水,踩着黑色的胶皮拖鞋离开客厅。

    许昀昼从地上爬起来,他感觉头晕目眩,捂着鼻子跑进卫生间。

    布满水渍的镜子,只能依稀看个大概。鲜血从鼻子里涌出,脸上青红色的伤口让人窒息,血止不住的,哗哗往下滴。

    洗手池边上全都是血,蓝色十字格里还趴着两只巨大的飞蛾,他毫不在意,伸手擦掉。拧开水龙头,泥黄色的液体流出,直到变成透明的,他用拇指擦掉鼻血,冲洗干净。

    他在镜子面前愣了会,突然看向自己。

    是对的吗?反抗的结果是加倍奉还吗?没有人帮他,所有人都在说,长大就好了,离开你爸就好了,他什么时候能长大,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一切都是未知。

    他闭上眼不敢再去想。

    许昀昼用手胡乱擦干净脸上的血,从抽屉里扯出几张纸堵到鼻孔里,他拉开铁门复杂的锁,跑了出去。

    钢筋水泥的楼房和电线交织在一起,傍晚的空气里弥漫着油烟味和冷气,他没拿外套,只穿了一件校服短袖。

    校服扣子解开前两颗,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琴室楼下,暖色的灯光打在橱窗上,双腿不自觉地往前走,驻足欣赏那些昂贵的乐器。

    玻璃衬出他满是伤痕的脸,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不合适。

    车流密集,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正在倒数,何至吃完晚饭,正在路上兜风,嘴里还叼着棒棒糖,他不经意间往旁边一瞥,突然注意到,“诶?许昀昼?你怎么在这?”

    霓虹灯晃的人头昏眼花,白色帆布鞋挪动,许昀昼转过身,神情恍惚地看着他。

    一个急刹车,何至把糖从嘴里拿出来,眉头紧锁,差点摔一跤,“你又被谁打了啊?”

    他看着许昀昼脸上的伤口,不自觉地啧了两声,“你不是明天就去集训了吗?难不成徐为找你麻烦了?”

    许昀昼摇摇头。

    他踢下脚刹,从车上下来,两人站在街道上,四目相对。

    何至叹了一口气:“你多久去集训?”

    看着眼前滔滔不绝地人,许昀昼的心紧了一下,生怕何至把他的伤告诉葵夏。

    他抿了下唇,有些紧张:“明天上午。”

    “你到底是咋搞成这样的啊,还好你明天就去集训了,被葵夏看见一会又哭哭唧唧的了。”

    何至着急起来,在他身边转了个圈,全身上下都看了一遍。

    许昀昼耷拉着脑袋,语气恳求:“你能..不告诉她吗?”

    何至愣了两秒没说话,“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许昀昼低下头,看起来不太想说。

    何至把手撑到车上,似乎是读懂了他的表情,他转过身,准备要走,“被某人知道了可不怪我哦。”

    “等等..”许昀昼伸手阻拦,拽着何至的车把手不让他走。

    “是我爸打的。”

    何至皱眉:“之前的也是?”

    许昀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靠哥们,你不会反抗一下吗?你看看你全身上下哪里还有好的地方吗?”何至说急了眼,伸手拽过他的胳膊。

    脸颊、嘴角、手臂,只要能看见的地方,全都是淤青和伤疤。

    许昀昼收回手,他抬起头,很平静地说:“我报过警,还过手,都没用的。”

    其实许昀昼在两年前,曾经试图反抗过他的父亲,不管是逃学还是离家出走,只要不在家待着,冬天零下几度的时候,他就一个人睡在公园的长椅上。

    他也报过警,可警察就当是普通家庭矛盾,喊街道妇联调节调节就算了,妇联也想过联系他的母亲带他离开这里,可那电话号码是好几年前的了简直形同虚设,根本就联系不上他妈妈。

    渡口又小,他的事情一发生就在整个院子里传开了,恰好徐为就是他们那个院子里的混混,仗着许昀昼家里不会管这些,整天整天的欺负他。

    何至有些为难,他平常那么能说,一时间竟然也哑口无言。

    “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么打下去真的会出问题的。”他表情严肃,甚至激动地往前站了几步。

    “我们都很担心你的。”

    “不止葵夏一个。”

    可能是觉得尴尬,何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许昀昼笑了一下,虽然两人交际不深,但他知道,何至不是坏人。

    “你笑什么?别再让自己受伤,别再让自己陷在那个漩涡里。”

    “我看过你拉小提琴,许昀昼,你真的很有天赋,集训加油吧,考个离这里远一点的大学。”

    何至把自行车的脚刹踢回去,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朝许昀昼伸出一个大拇指。

    “你加油啊,我先走了!我要回家写作业!”

    他蹬着自行车,回头喊着到。

    许昀昼侧身站着,灯把影子拉的很长,他站在原地,看着何至消失的背影,小声地说了一句:

    “谢谢。”

    -

    许昀昼去集训后,葵夏恢复了每天三点一线的生活,不会多花时间跑去学校的音乐教室偷看他练琴,把更多时间放到学习上。

    她这次的数学月考成绩有了很大的提升。

    林潞知举着她的试卷,在灯泡下看来看去,“我去夏夏,你数学考那么高,是准备背叛我去当好学生了吗?”

    葵夏一把扯回自己的卷子,表情有些得意,“我最近可是很用功好不好,你才是,要多努力努力。”

    林潞知对她做了个鬼脸,“我反正不对我的数学抱希望了,太难了。”

    何至把纸卷成一个棍子,敲在林潞知头上,“哎哟,自己不学别带坏人家,你看看你那个数学,多烂。”

    林潞知转身要打他,却被何至一手抓住,“别急!别急!马上就要放寒假了!看你那个期末成绩得多难看!”

    林潞知不听,就是要打他。

    “叫你嘴欠!”

    “葵夏!付老师喊你去办公室!”班长拿着资料站在讲台上喊她。

    葵夏抬头,应了一声好。

    墙根已经被水泡烂,木头椅子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付玲表情严肃,推了推眼镜,朝葵夏招手。

    她从抽屉下拿出一叠蓝色文件,放到办公桌上,用手翻到第二页。

    “葵夏啊,你最近成绩进步挺快,这马上就要放寒假了,我也和你妈妈沟通了一下,她想让你走艺术院校,我还是想要来问问你的想法。”

    葵夏先是一愣,随后开始慌张,“老师,我不走艺术学院,我要考文学系,我要去学文。”

    付玲像是料到了她会这么说,语气轻松起来:“你有这个决心就好,那我会和你妈妈沟通一下的,喊她尊重你的意愿。”

    “你现在有什么目标院校吗?”

    葵夏的手心开始出汗,她高一的时候倒是一种得过且过的心态,能考上哪里算哪里,但自从何许昀昼许下那个约定之后,她的目标突然壮大起来。

    她要考瑚西最好的文学系。

    付玲诧异,但同时也欣慰地笑笑,“那你接下来的时间可要吃点苦头了,加油吧。”

    她像是得到认可了一样,兴奋的直点头,“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好了,你先回教室吧。”

    虽然说和许昀昼许下了那种约定,但葵夏清楚的知道,她不是要追随他的脚步,而是要努力提升自己,让他们俩能够站在同样的位置,这样的关系才能够持久。

    葵夏这时候总想,时间再慢一点吧。

    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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