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裴舒寂借着午休去隔壁咖啡厅把已经拖了一个礼拜的稿子给编辑发了过去。

    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杯馥芮白,几张有些分散的A4纸,一根黑色中性笔压在其上。

    她这几个月的心血大部分都在这几张已经有些皱巴巴的纸上了,其中内容是故事的细纲,以及走神时不经意留下的几道随手涂鸦。

    点击发送的那一瞬间,裴舒寂终于吐出一口气,合上了笔记本。

    与此同时,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左手端着白瓷杯的底部往嘴里送了口咖啡,右手掏出手机指纹解锁,看见消息的时候没忍住咳,觉得刚吐出的那口气没完全吐出去,剩下的被她往下咽了。

    消息是闻牧归发过来的,单刀直入的一句话:“今天是咱们的结婚纪念日。”

    简明扼要。

    裴舒寂放下杯子,双手打字,秒回:“对不起,我忘了。”

    对方没立刻回复,可能看到她的短短一行字后有些语言阻塞。

    她也没刻意等,站起来将纸张码齐,然后把笔卡在了最上面,推门出了咖啡馆。

    正值三伏天,热浪瞬间扑面而来,头顶的太阳不要命地向她脚下的这片土地释放热度,裴舒寂加快脚步往公司赶。

    电梯门打开,办公室里的人寥寥无几,大部分人应该还都在食堂吃饭,只几个人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小憩。

    裴舒寂放轻动作,坐到自己的工位上,后背的汗被室内的冷气激了下,她俯身拉开桌子下的小抽屉,抽了两张纸把小腿上的湿润擦了擦。

    她套上颈托,被外面的燥热袭击了一波,多出几分疲意,贴着椅背,刚闭上眼,手机再次发出声响。

    这么安静的环境,动静显得突兀。

    裴舒寂先给手机静了音,然后看见了对方再次发来的消息。

    闻牧归:“没事儿,我也才想起来。”

    她一手贴着额头,单手码字:“那就好,我还少了点负罪感。”

    “晚上一起出去吃,还是在家里?”

    这次是秒回:“你定。”

    裴舒寂没犹豫:“那就在家吧。”

    “行,家里见。”

    -

    一切都是那么客套,客套到旁人看了根本不会把这两个人往夫妻这个字眼上凑。

    但是他们确实是。

    一对即将过一周年结婚纪念日的不算新婚夫妻。

    裴舒寂和闻牧归是青梅竹马,两个人同一年出生,从出生起到结婚几乎没分开过,幼儿班、小学、初中,然后是高中。大学不在同一所,但是在隔壁,和他俩的家的位置关系相同。除了大四那年,裴舒寂去美国做了一年交换生,两个人分隔两地,中间的见面也寥寥无几。

    别人家的竹马怎么样不知道,但是自己家的好像也就那样。

    可能在旁人眼中,闻牧归是个无可挑剔的人。优越的出身,优越的脸,加上闻爷爷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地位,从小到大无论大人小孩都是他们围着他转。他没有什么不优越的地方,于他们而言。

    但是正是这二十几年来的近距离貌似无秘密彼此敞开心扉真诚相对谁把谁都当真的相处下来,裴舒寂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别人眼中的克制者,私下里比她还会发疯;与生俱来的少爷气派,真的会和小朋友抢雪糕吃;沉默寡言也是他,但她在十八岁以前见识到的只有他的嘴欠。

    日复一日的相处,别人很看重的东西在她眼中已经淡化,比如闻少爷那张脸,看多了也就没有感觉了。

    有时候旁人的话听多了,裴舒寂都会有一种恍惚感,不知道她和闻牧归到底是谁分裂,还是这个世界已经悄无声息裂开了半条缝。

    随后慢慢长大,懂的渐多,知道跟钱沾边的人和事儿都算不上纯粹,也亲眼看过周围那些已经被这些东西烙进气质谈吐中的形形色色的人,她的亲人,她的朋友。

    所以回国后和闻牧归见第一面前,其实裴舒寂是有点恐惧和逃避的。还有一份自己没意识到的若有若无的期待。

    她见识到了这个圈子的劣根性,而他,正是这个圈子里最风口浪尖上的人。

    裴舒寂深知,一年,一个人能产生多大改变。

    她自己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明亮水晶灯下,脑子里过了无数遍人设标签。

    玩串装逼,声音刻意。

    霸总标配。

    闻牧归,你可别这样。

    等看见来人穿着常服如以往一样,手腕处干干净净,声音也照常让她有点受不了、非常正常后,裴舒寂才彻底放下心。

    也是那时候才想起来这是谁,有时间关心闻少爷会不会环境带着走还不如多照顾照顾自己。

    只这几点,要是指代所有,那叫以偏概全;只这几点,却足以让她清楚,他没变。

    这就很好。

    那天是两家一起聚餐,闻叔叔提起以前的事,带出来“娃娃亲”这个话题。

    当时裴舒寂和闻牧归对视一眼,都从双方眼里看出了“还有这码事来着”的意味,已经固定那样的相处模式,这个婚结着就费劲且不真实了。

    裴舒寂甚至在脑子里排练了下如果真结婚后他俩的相处日常。

    早上,各自从房间出来,道哥们儿早上好。

    中午,各去各的公司,各干各的活。

    晚上,又各自进房间,再互道声哥们儿晚安。

    谁们家这样过日子。

    但是后面的事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她的父亲是以看得出来在尽力抑制但裴舒寂还是精确捕捉到他对于这场婚事的极大赞同以及自己掩饰不了想吃更大一条鱼的渴望的姿态来和她谈的,说娃娃亲是你爷爷和人家闻爷爷当时定下来的,还说了很多但是裴舒寂没记住。

    她记住的是闻牧归和她讲的话。

    “你要是不想这婚当然没法结,谁说什么重要吗。”闻少爷说的理所应当。

    彼时两人的底气来源已经有所不同,彼时闻牧归,已经有绝对的话语权。

    这点裴舒寂已然意识到。

    她更知道,她自己也在遵循那些自己讨厌的运转法则,几乎必不可免。

    也叫身不由己。

    不过只因为对方是他,这位一点都不会让人反感的老朋友,所以裴舒寂没太紧绷,同样没有单说莫名的无地自容。

    “你最近是不是挺烦的。”陈述的语气。

    指微信通讯栏那一长溜待通过的女性用户和老宅里时不时的带着自家女儿的来人拜访。

    “你不也是。”闻牧归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指她单位里被送来的一束束花和同天与她无数次擦身而过的同一辆跑车,只不过每天车型不重样。

    俩人处境怎么样,彼此都知道。

    “结吗?”裴舒寂问。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再度出声:“……我先道声谢。”

    “谢什么?”

    “谢你救我于水火之中。”

    裴舒寂笑:“我不也是吗。”

    一番看起来非常冲动不理智的对话过后,事才算真正定下来。两主人公像过家家一样。

    不过后来,实际上两个人相处的还算自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僵硬。

    都是很有素质的人,住同一屋檐下,且当室友。

    当室友比亲爹还了解你,体贴到知道你喝可口不喝百事、吃鱼肉不吃猪肉、喜甜口无辣不欢时,放谁都难免有一个想法。

    裴舒寂有,闻牧归亦有。

    如果室友是你,我想我会永远续租。

    希望我们永远续租。

    希望我们思绪同步。

    -

    裴舒寂到家的时候,闻牧归正将最后一个菜碟放上餐桌,饭他是真的不会做,所以张姨做好才走的。

    她趿着拖鞋,边走边低头抬手把挎在肩膀上的肩带摘下,将包放在沙发上。

    客厅的空调正在运行,放出来的冷气使得黏在皮肤上的衣服逐渐凝固,很不舒服。

    闻牧归明显已经是洗完澡,正穿着浴衣,站在不远处朝她投过来个小东西,裴舒寂接住,硬硬的,低头一看是一块她很喜欢的牌子的巧克力。

    “去洗澡,然后出来吃饭。”他看她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干手下的活儿。

    看吧,都说他是一名合格的室友了。

    裴舒寂上楼进自己卧室找好了换洗衣物,那块黑巧被她放在了梳妆台上,鎏金外包装纸在金黄灯光照射下冒着亮晶,很漂亮。旁边还有一个小盒子。

    她侧头看了眼,而后转头进了独立浴室。

    闻牧归没等多长时间,裴舒寂挺赶,连一根烟的功夫都没给他留。

    嘴里的烟被薅走,他看过去,有点无辜:“马上抽完了。”

    “你好像渐上瘾。”裴舒寂低头瞧他。

    闻牧归站起来,动了动半麻的腿:“我跟谁学的?”

    又来。

    “你净不学点好。”面无表情。

    剑拔弩张。

    眼看完美室友关系即将破裂,两人“悬崖勒马”,及时往回拉。

    一个坐在了主位左边,一个坐在了主位右边,脸对脸。

    “离我这么远?”闻牧归也面无表情,话出口。

    “哪儿,”裴舒寂弯了弯眼睛,她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好看,喝了一口倒好的红茶,“我这样方便看你脸,帅的,下饭。”

    扯。

    闻牧归扯了下唇角:“我也就是跟着你练出来了,搁以前听见这话半张脸都得红透。”

    “你没这么娇羞,闻总。”

    气氛明显恢复如常,空荡荡的厨房只他们两个人,从这里的玻璃往外看是远处山路上绵延的灯,还有彻底隐藏于黑暗中只呈一团团模糊的一棵棵树。

    盛夏的天气很不稳定,当豆大雨滴击打天窗时,闻牧归正问裴舒寂的写作进程怎么样。

    她“唔”了声,将嘴里的食物咽下,然后说:“今天中午交稿了。”

    “正是你给我发消息那会儿。”

    闻牧归瞥了眼她眼底的青黑,又注意到她又尖了一点但不明显的下巴,“啊”了声:“那蛮好。”

    等两个人发现已经开始下大雨的时候已经迟了,闻牧归在关自己卧室窗户的时候就听见隔壁房间传来一声哀叹,他眼里出现笑意,接着裴舒寂就捧着她刚洗干净被晒在阳台上现在已经全湿的落汤熊出现在他面前:“我真是谢谢这个鬼天气了。”

    闻牧归接过那只玩偶熊,抬手揉了揉她头,以示安抚:“洗洗烘干一下就好了。”

    裴舒寂感受着头顶的温热触感,手里湿漉漉的,心里这一整天的疲惫与此刻才算真真正正消失殆尽。

    熊被安置在了浴室,闻牧归叫住要回自己房间的裴舒寂,转身打开柜门,把里面的两个礼物盒拿了出来,递给她:“妈给的。”

    裴舒寂大方接过,打量面前高她一头的男人的表情,语气中带了探究:“两个都是妈给的吗?”

    尾音夹带着笑意。

    “还有一个是老公给的。”闻牧归低头和她对视,看清了她眼底的笑,也看见她悄悄染上红晕的耳尖。

    越菜还爱逗。

    十几年改不了的一习惯。

    “妈还说,她儿媳妇瘦了,麻烦她自己在饮食和作息这一块上点心。”

    “还有一点,”窗外划过一道闪电,裴舒寂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她说,她儿子你可以随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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