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缓缓拉开弓弦,瞄准,锐利的长箭颤抖着尾羽,手一松,弓矢划破长空。

    伴随着伤痛的鸣叫,原本高飞的猎物跌落到地上。

    砰,咚,咚咚,坠落的声音,心跳的声音,难道是有什么发生了?

    苏迪雅皱起眉来,身下的骏马忽然失了控制般,撒开腿疯了般跑起来,旋风一样。

    “别吉小心!”一旁侍候的侍女惊慌失措。

    “放心。”苏迪雅朗声回应。

    只见她单手勒紧马的缰绳,骏马在空中踢蹬起它的蹄,再是一松,黑马的足便落了地,然后一旋,它便服帖地调转马头,步伐由急促变得轻快,稳稳地行走在青绿的草地上。

    这里是草原,辽阔而苍凉的,微微起伏的草原,日光灼热,水草丰美。

    苍穹之上盘旋着高傲的苍鹰,穹顶之下零零星星散落着牛羊和白色的帐篷。

    呜咽的大风吹过,被掩盖在草堆里的牛羊就显了出来。几个牧民,和牛羊一样三三两两的牧民们唱着嘹亮的歌。

    苏迪雅便是这片草原的子嗣,是继承了这份骄傲的孩子。

    夏日的烈阳晃过她额前亮丽的红宝石装饰,打在她蜜色的肌肤上和明亮的眼眸里。

    苏迪雅利落地翻身下马,艳红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干净的弧度。

    她将弓箭随手丢给一旁侍候的侍女萨日朗。萨日朗慌忙接住,一抬头,她的小姐苏迪雅已经大步向猎物坠落的方向走去了。

    萨日朗自幼与苏迪雅一同长大,虽说是侍女,但其实更像是羁绊很深的朋友。

    刚刚那惊叫出声的也正是来自她的。

    “别吉,刚刚真是吓了我一大跳。”萨日朗双手抱着弓和箭筒,努力小碎步跟上她,眼神里有几分惊魂未定,“骑马前明明说是已经做了检查,结果还是应激了,不,下次定要狠狠罚那些个粗心的家伙!”

    苏迪雅摇摇头:“你还不了解我吗,不会出事的,至于马,他们检查一直很尽责,或许只是个意外。”

    “鬼知道是不是意外!还有,我当然知道你是不会出事,你这般的身手出事也难,但是我还是会担心的……”萨日朗嘀嘀咕咕着。

    然后她瞅了苏迪雅一眼,面容一下子严肃起来。

    按往常来说,这个时候苏迪雅会很愉快地和她聊起来,说说趣事与小话,可是今天却有些奇怪。萨日朗这样想。

    “别吉今天是心情不好吗?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这般猜测了也便就这般直截了当地发问。萨日朗向来直来直去。

    “无事。”苏迪雅敛起眉看了眼她,见她气喘吁吁,于是放缓了脚步,小幅度摇摇头,“只是有些心慌而已。”

    “是在担心未来的夫婿吗?”萨日朗努力想了想,猜测着快言快语道,“放心吧别吉,我已托人打听过了,胡和鲁那决心入赘的拔都,是个和他名字一样的英雄人物,还曾在狼群来犯的时候赤手空拳宰了不少狼呢!一个好儿郎!”

    “不,我对未来的一半并没有多余的想法。”苏迪雅并不避讳谈论自己的婚娶,她眉心依旧蹙着,望向蓝天,望向兄长迎亲的方向,“只是……总感觉有意外发生。”

    她们很快走到了猎物坠落的地方。

    “伟大的长生天啊!”萨日朗捂住了嘴,被射中的是一只年轻而矫健的的雄鹰,那穿云的风羽箭正中它金黄的眼眸,它奋力挣扎着却最终失去了力气,鲜血从它的伤口处缓缓渗出,晕染了大地。

    这实在是不详的预兆。

    两人都沉默下来,适时有大风刮过,漫野的草都哀哀地伏低下来,这狂风似乎带来了马头琴哀怨的曲调。

    呜——远方响起牛角号悠扬激昂的声音,苏迪雅心头空落落的不安愈演愈烈。

    踏踏踏急促的马蹄自远方驶来,一个年轻健壮的小伙气都没喘匀就高声叫道:“出事了,台吉他出事了!”

    苏迪雅原本放松的手倏然攥紧,心头忧虑的大石彻底落地,闷极了。

    纳兰部落的台吉,未来的部落首领正是苏迪雅的哥哥乌日格。

    “喂,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清楚啊!”萨日朗显然是看出自家小姐的着急,她眼睛一瞪,然后掐着腰催促着问。

    那小伙子吞吞吐吐,几次都欲言又止,只拿两只黑黝黝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瞅着她们。

    “喂,快说啊!”气得萨日朗都直跺起脚来。

    “是,台吉他,台吉他迎亲的时候,那欠儿吧蹬的拔都当场反悔了,”说着说着,小伙子不忍地闭上了眼,他骂了句脏的,脸上的悲愤是彻底地压不住了,“整个部落一起上,动刀动枪的,台吉就……只几个奴隶带着台吉的尸体逃,逃了回来……”

    “护不住主子的奴隶回来有甚么用。”萨日朗暗骂一声,再一抬头,小姐却已经上马,挥舞着马鞭朝远处驰骋去了。

    只留下尘土纷纷。

    “欸,别吉,等等我啊别吉!”

    ……

    沉闷的气氛在营帐里蔓延,因护台吉遗体有功的奴隶们都被破例赏赐跪在一旁,正中央摆放着披上白布的乌日格的尸体。

    “真是岂有此理!此仇不报,实乃猪狗,个额休特的,看抬不死他!”一个赤膊的大汉砰地重重放下酒杯,怒目圆睁,狠狠啐了一声。

    那是他们的二叔,向来冲动又暴脾气。

    怒火中烧的他一骨碌站了起来,在营帐里来回踱步,可是大哥奥尔格勒只顾着闷头喝酒,而其余兄弟也全是一言不发。

    这可真是不得了啦,就像烈火烹油,他心头的焰火愈燃愈旺。

    他实在是气不过,脸涨得通红,于是泄愤般狠狠一脚踹翻了跪在他身旁的奴隶。

    二叔用的力道很大,那倒霉的青年奴隶直被踹出了帐门口。

    青年奴隶倒在地上强忍住闷哼,蜷曲着,黑色的发丝贴在脸上,被血污糊着半挡了视线,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

    营帐内似乎传来了二叔的吼声“大哥,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奴隶,只是一种交易的物品,甚至地位不如牛羊。

    路过的士兵似乎也踹了他一脚。

    “晦气,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顾怀瑾侧过头笑出了声,咳出一口鲜血。

    草原的太阳真烈啊。

    “啊,别吉,里面在议事,不能进啊!”意识已经迷迷糊糊的他听见那士兵慌忙地喊着。

    “让开。”顾怀瑾睁开泛着血丝的模糊视线,只见一道灼热的红色身影一把推开拦路的士兵。

    像一团火。

    她从他身旁经过,好像还看了他一眼。

    然后单手撩起帐帘,逆着炽烈的太阳大步进去。

    外头的风卷起一丝白布来,露出里头血肉模糊的尸体。

    “父亲,叔叔们。”苏迪雅行了个礼,余光瞥见了那裹着白布,不再言语的兄长,明明眼尾早已泛了红,眼神发了狠,面容却克制地没有一丝变化。

    “苏迪雅来了。”奥尔格勒看着自己锋芒毕露的小女儿,立刻知晓了她的来意——见兄长最后一面,以及……复仇。

    他有些愣神,随后带着遗憾深深叹了口气。

    为何她不是男子?

    “入座吧。”

    “是。”

    苏迪雅一撩衣摆,席地而坐。

    “大哥,为什么不出兵!”二叔还在追问。

    “旭日干,我们没有足够的粮食。”奥尔格勒沉重地说。

    草原的冬季马上就要来了,这样小规模的部落,他们经受不起战争的折腾。

    二叔哑了,但是很快又再次愤愤然道:“难道我们就放着这个仇不管了吗?”

    “这个时候若真要全线与胡和鲁部落开战,只会是两败俱伤。”父亲冷冷道,“他们算好的。”

    “报——”有小兵匆匆来报,他头埋得极低,“胡和鲁的拔都要求娶别吉为妻,否则,否则胡和鲁将会视纳兰为敌!”

    奥尔格勒也终于克制不住怒火,他重重放下酒杯,脸黑得可怕。

    “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们的部落规模很小,在这混乱年代里又屡经战乱,他兄弟的子嗣皆战死沙场,而他本人膝下也只有一儿一女,乌日格一死,这个部落的首领继承人就只有女儿的入赘夫婿……若女儿出嫁,他们的部落就当归属胡和鲁。

    胡和鲁的野心,昭然若揭。

    它就这么把野心摆在明面,周围的小部落却不敢与他们联合对抗胡和鲁,他们现在面临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等着乖乖被吞并,要么开战拼个死活。

    但凡有血性的儿郎都能做出决定。

    苏迪雅并不是对语言不敏感的,自然也听得出来,她脸色也暗沉了下来,咬紧牙关,眼底冰冷地窜着火。

    恨不得现在就单枪匹马闯入那胡和鲁部落,给杀它个七进七出。

    不仅害死了她哥,还想羞辱她?!

    “大哥,你们先别气,”就在这时,安安静静的三叔慢吞吞又温和地开口,“不如这样,我们先把台吉的丧事办了吧,台吉毕竟是未来的继承人,那么丧事办成首领的规格也不为过,那些奴隶护遗体有功,想必在九泉之下亦能得其喜爱,用得顺畅……”

    他的意思是,人殉。

    既然避免不了一战,那便省出为出兵做准备的粮草。

    本来一脸怒容的二叔听完哈哈大笑,鼓起掌来:“三弟,可真有你的!”

    营帐里跪着的奴隶听了,俱是脸色惨白,身形战栗,像一只只得知了命运的纤弱羔羊,期期艾艾又不敢反抗。

    苏迪雅沉默了一会,有些不适地环视了一圈营帐,不赞同地皱起眉心道:“父亲……”这未免过于残忍了,有损天和。

    话音未落,营帐的布帘又再次被掀起,把灼热的夏光也带了进来。

    苏迪雅抬头,原来是她闯进来之前看到的小奴隶。

    只见顾怀瑾一只手掀着门帘,另一只手撑着站立。

    即使零落成泥,他的背依旧挺得很直。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

    “咳。”顾怀瑾轻咳了一声,对上苏迪雅的目光,拱手朗声道,“试闻部落遭劫难,某有一计愿献上,不损天和便可轻易破此僵局。”

    说是献计,却不看父亲,反是看我?苏迪雅直觉这其中是有古怪的。

    又回忆起她风风火火过来时他倒在地上毫无生之希望的模样,和如今充起奴隶英雄截然不同,不免又有产生了些许好奇。

    外头的士兵想要把他拉走,不让他污了贵人眼睛。

    苏迪雅却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她是部落的别吉,士兵们也要听她的。

    在座其他人只觉得是别吉的任性脾气又起来了,可是这种情况哪里是可以任性的呢。

    二叔眉头已经开始皱起来,随时要发出冲动的言论。

    苏迪雅笑吟吟想要开口解释。

    “行了,且听他一言,我儿来问。”奥尔格勒瞥了一眼自己女儿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抬手安抚其他人的躁动。

    “多谢父亲。”苏迪雅愉快地点点头,随后转回身面对直视着自己的奴隶。

    “你当如何得证?”她面上是明艳的笑,语气却是冷的,带着厚重的压迫气势,“若是找借口逃离死亡,你该是知道下场的。”

    “当然。”顾怀瑾面色苍白却冷静,他以手抵唇轻咳一声,“我们之间没有信任基础,我应当展现自己的价值。”

    “半个时辰后,狼群会来袭,一个时辰后,草场将被焚烧。”他轻声一字一句道,每一个字都仿佛打在众人心头。

    狼,受损的是过冬的储备;火,损害的是长远的利益,整个部落的命。

    苏迪雅面上的笑容骤然落下,眼神冰冷地盯着顾怀瑾。

    顾怀瑾平静地与她对视。

    “不可能!大白天的哪会有狼来!”一旁的二叔想也不想地嚷嚷,倒是阴差阳错打破了氛围,“你这满口谎话的奴才,当拉出去杀了!”

    “二叔,左右才半个时辰,且有中原话说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苏迪雅开口阻拦下来,眼神却一错不离顾怀瑾,“当然,你可不要侥幸,若你话里有误,哪怕是误了一秒,我都会命人砍了你,我可比二叔狠多了。”

    “全凭别吉做主。”

    啧,倒是不卑不亢。

    苏迪雅虽为女子,但自幼是与兄长一起参与的首领继承人培训,甚至首领还让她主事过一段时间,因此在他们当中也颇有威望。

    她拍拍手便吩咐下一个小兵下去做些防备。

    然后便是静待。

    在场跪着的奴隶都不由用余光偷偷瞥顾怀瑾,见他额头因为疼痛冒汗却始终站似青松,虽觉他是个怪人,心底却也莫名生出几分崇敬来。

    他们都希望他成,若是成了,他们也不用做为陪葬死去。

    嘀嗒,蜡油融化在盘里,时间已经过了大半。

    “时间如此宝贵,怎恁凭这奴隶胡言乱语!”二叔有些急躁了。

    然而,奥尔格勒阻止了他。

    “大哥!”二叔嘟嚷着抱怨一声,但终究还是闭了口。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报——”那小兵在营帐外惊慌高喊,“狼来了!”

    正如顾怀瑾所言,分毫不差。

    帐内一时间安静得可怕。

    “无论是狼还是焚烧草场,都是由拔都带来。”顾怀瑾继续道,“若诸位前去东北角抓住他,便可化解下一个危机。”

    这次没有人敢忽视他的建议了。

    奥尔格勒无声吩咐下去行动。

    许久,苏迪雅大笑出声,眼里划过丝欣赏:“不错,那么,若是要铲除胡和鲁,你需要什么。”

    “只需借某一骑术射艺高超之人。”

    “哦,此话当真?”出乎意料的是,她一听这回答心情便颇好起来。

    “某可以性命担保。”顾怀瑾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坚定。

    “好!”苏迪雅畅快地笑将起来,她站起身,连回头也不曾,只随意摆摆手,“父亲,这个奴隶借我一用。”

    顾怀瑾感觉自己倏然四肢悬空,他下意识挥舞了一会。

    原来是苏迪雅直接像拎小鸡一样直接把顾怀瑾一起提了出去。

    臂力惊人。

    ……

    出了营帐,空气依旧闷热,时不时能听得几声耗牛绵羊懒洋洋的叫唤。

    晕乎乎的顾怀瑾被随手放下,苏迪雅冲正好急急赶来的萨日朗道:“萨日朗,备马,取我弓箭来。”

    萨日朗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尽了侍女的本分,飞快地准备完这一切。

    片刻后,苏迪雅立在马背上,一只手里拽着缰绳,一只手持着弓箭,笑得肆意极了。

    她身下的烈马服帖极了,只偶尔打出几个响鼻来证明它并非如表现的那般温顺驯服。

    阳光下,苏迪雅居高临下地望着顾怀瑾,明明该是温和的琥珀色瞳仁此刻却染着摄人的气势:“我便是部族中于此技艺上最精湛之人,中原人,你,又待如何用我?”

    她不信任他,但是对于自己的实力有这极度的自信,一位天生的领导者,敢于启用奴隶的领导者。

    他若是抓住了这次机会……

    上空盘旋的鹰发出响亮的鸣叫,久久盘旋。

    顾怀瑾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鼓噪着耳膜,那双无光的眼里在这一刻闯入了一把火,他兀地笑出了声,正午毒辣的太阳打下阴翳。

    所以说,草原的太阳果真是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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