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羽神弓。
赫然听到自己的真身,钟离眉心跳了跳,心中没有半分释然,反而眉头越皱越深。
江槿骤然听到他真身的法器名字,心头的疑惑也迎刃而解。
钟离出手从不跟人近身,下意识隔着一段距离,出手招式也习惯以瞰略全局的角度出手。她先前猜测他也许是远距离的法器,却不曾想原身是一张弓。
她也算把幽都城关于天界的藏书读得七七八八,其中也不乏有关于神器的介绍。寻常法器都只会以用途加上特性为名,唯有极具灵性的法器才会赋予神之一字。
既然他本体是叫青羽神弓,不说排进天界神兵利器榜前十,但也应该在神器榜上有名才对,要知道天界可是把所有法器都登记在册的。
为何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号。
她注意到钟离的神色不太明朗,识趣地没有发问。
气氛安静片刻,猫妖觑了一眼两人的表情,又才把自己听到的所有事情娓娓道来。
“你本追随天界神将云容,是她叱咤一方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云容,终于出现了江槿知道的人物。
书中记载,云容生来天赋异禀,百年飞升,千年成神,坐拥上万天兵,曾被众神景仰,尊为月罗神将。八百年前几番大退妖王,平定四方妖祟,保三界平安。但后来因杀戮太多,道心不稳,走火入魔,不知所踪。
这是七百多年前的事,听说当时天下悲戚,天道怜悯,差点天水倒灌,东海逆流,人间震荡。此等异象实在罕见,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也偶尔还会有人提及。
江槿偷偷看了一眼钟离,虽然他看上去确实出身不凡,但她实在没想到,他的不凡简直是大有来头。曾跟在那样一位当世无敌的神仙身边,难怪总是颐指气使的模样。
不过他既然那么厉害,为何又会被剥去真身,灵身落到狱塔里。细细算来,云容自仙妖大战斥退妖族,不过几十年的世间就走火入魔。
“后来云容入魔,大开杀戒,天界派人镇压。云容不愿伏诛,青羽神弓也就此失去下落。当初云容行事张扬,出手果决,妖族对你们一直怀恨在心。”
行事张扬,这脾气确实有几分相似,江槿在心里默默评价。也是,若非这等身份,钟离也不会是这个脾性,难怪那鸟妖见到钟离就阴阳怪气。
其实中间还有许多其他传闻,猫妖不敢在这说出来,只能接着往下讲:“其实最开始没人知道关在最下面一层的妖会是你,直到你和那只蛇妖打了一架,他们认了出来。”
狱塔分为九层,越往下越接近地狱,封印也就越严,那些密密麻麻的法阵贴在底下,必然不好受。
江槿侧头看他,他从没说过自己是被关在最后一层。那里全是罪大恶极的大妖,他在其中不知经过多少恶意,又没有真身,所以记忆才会消失得这么彻底。
“那蛇妖也逃出去了吗?”她转头看向松青。
松青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点头:“狱塔快破的时候,就属它最卖力,号召大家一起从里面冲出去。”
“好了,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它站起身子,准备往外走去,走前看了看一直沉默的钟离,试探道:“我真走了哦?”
钟离淡淡看了它一眼,没说什么。
江槿拎起它的后颈往外走,小声地解释:“我去送送它。”
随后轻轻关上门,给钟离独自思考的空间。
外面早被她和钟离下了一层隔音结界,她也不担心里面的人听到他们说话。
她偷偷摸摸抓着松青到走廊角落,点出新的结界,隔开她们与外界。
松青眼神滴溜转着寻找采灵的身影,反应过来:“你还有什么话要问快点问,我要找采灵呢,她说今日带我去山下瞧瞧。”
“你们消息那么灵通,就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狱塔里吗?”
松青说了这么多,可还是没有说出钟离为何会在狱塔里。
他既然曾经跟随过云容,这样好的神器天界怎么舍得,而且还是在狱塔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饶是钟离,也在里面被折磨得失去记忆。
松青下意识瞥了眼钟离的房间,即便有结界,它也还是不由自主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凑到她耳边:“你也知道很多妖都不喜欢钟离,花妖告诉我,外界都传神弓遗落,其是因为有人忌惮钟离擅自将他关了进来,但具体原因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对外也不说钟离在这里。”
里面的妖魔众多,钟离是青羽神弓的事传出,不知多少妖等着找他寻仇。
毕竟当年云容斩妖无数,但凡有支系的妖族,几乎都与她有过仇怨,她随身携带的青羽神弓自然也被众妖视为她的帮凶。
大家对他的身世保持高度一致,万一有天界的人知晓青羽神弓的弓灵在此,来把他就出去了,那他们不就没法报仇了。
江槿一怔,平日只见钟离这也不喜欢,那也防备。她预想过他这八百年会很艰难,却也未曾深思。
松青见她不说话,又低声提醒道:“狱塔破碎那日,蛇妖还威胁过钟离,让他去什么地方寻仇。我当时刚好瞥见,怕被发现就先跑了。”
江槿揉了揉它的脑袋:“怎么哪都有你。”
她与钟离缔结契约的时候它在场,她和钟离在轻云阁时它也在场,钟离和那蛇妖见面时它还在场。
松青顽强地逃出她的魔掌,顺了顺自己被揉乱的头顶:“都说了我很弱,他们都没发现我。”
“......”江槿难得的沉默。
确实,它本就是因为采灵的一魄才生出灵智,自身修为不行,又不知如何修炼,三百年也只能在原地踏步。不过也正是因为它太弱小,躲过许多灾祸,最后重新回到了采灵身边。
她已经在行录书上把采灵与松青的事写了上去,松青已经在狱塔困了三百年,本就没有大罪过,也就不必再捉它回去。
至于幻妖,她已经在它身上下了咒,等回去通报一声,由专门同人间仙门打交道的鬼官前去商谈,再将幻妖引渡回去。
此行桩桩件件都已了结,只是还有一事。
她松开结界,跟着松青找到在后院练剑的采灵。日光落下,周围的落叶被她的剑气带起随气势而动,洒出凌厉的弧度。
采灵同样看到他们两人,收剑走来。刚刚魂魄归神,她的眼神亮闪闪,笑容也多了起来。
“说完了?”她没有问几人谈论的事情,照例逗弄了一会松青,才把视线移到江槿脸上,“江槿姑娘,你要问的事我已经记起来了。”
江槿捏了捏拳,深呼吸一口,正正对上她的眼睛:“多谢。”
采灵拿出一卷已经泛黄的书册,边缘皱卷,却鲜少有人翻阅过的痕迹。封面写着《行远纪事》四个小字,因为年岁久远,笔痕纹路稍微模糊,但字体烫金,且是用浸了墨藤汁的笔画下阵法,只有少数弟子可以查看。
江槿接过书,循着目录快速翻到三百年前关于餍妖的记载。幽都城的书籍鲜少描写人间之事,大都是关于幽都城和天界的故事。哪怕是松青被关进狱塔的记载,也是寥寥几笔写清因缘即可,不会对人间事物多加解释。
她之前忽略太多,如今重游故地,许多事情细细想来,看似没有干系,实则环环相扣。
那姑获鸟妖偏是三百年前才转修妖道,餍妖也是三百年前闯入崇明山,她想起轻云阁中关于押进狱塔的妖魔记载。除却八百年前群妖四起,就数三百年前人间最为动荡。
她翻着行远宗的纪事册,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那十年间行远宗收服的妖魔。厚厚一沓,与其他年份比起来格外突出。
果然,三百年前人间又发生了一次妖潮,凡人毫无察觉,妖族蠢蠢欲动,天界大肆镇压。
她翻到关于餍妖记载的那一页,上面较为详略地记载了当初餍妖是如何突然闯入崇明山,致使行远宗元气大伤。
餍妖神奇的在行远宗结界最弱的时候闯了进来,还是夜半时分,他们最松懈的时候。
要知道在此之前,行远宗从没有被妖魔夜闯的记录。当初开山始祖在此留下一道大阵,能诛邪魔,庇护行远弟子,没人会料到有妖竟敢闯入其中。
那餍妖进来后损毁几座小山,从山门一直杀到了时命山。它在时命山逗留许久,硬生生将那片灵山从中间撕开,那座山至今都未能恢复成往昔郁郁葱葱的模样。
当时掌门长老统统赶到,同它鏖战许久,最后得天界相助,终于收服。天界为弥补行远宗,赐下灵宝坐镇,助行远宗早日恢复灵气。
只是记载如此,事实又是另一回事了。
采灵见她没有再往后翻,倒了杯新泡的茶:“当初餍妖进来后就直奔时命山,一路杀了过去。夜巡弟子察觉不及时,想阻止时已经叫它逼近了时命山。”
时命山较其他灵山并未有多突出,反而比周围的山矮了一头。餍妖直奔而去,不为其他,而是为了寻一东西。
“那处曾封印着一个物件,具体是何不清楚。”采灵转着杯沿,眼神幽深,“但那东西被取出后,怨气四溢,天界虽刺瞎法宝镇压,可也晚了一步,怨气已经散到了周围。”
崇明山外,自然就是周围的山村,凡人如何能抵挡那些怨气。那些怨气不会顷刻害人性命,只会日积月累,在无知无觉中丢了性命。
怨气所害者无可追究,江槿想,自己也该是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