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妖又试了大半日，最后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被采灵丢了出来。

    江槿在旁边计数，五次被揪住后颈，两次直接被法术掀出来，最后一次采灵直接进屋把门窗全关上了。

    猫妖重逢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萌芽，就被采灵一盆冷水浇下。

    江槿在旁边看了大半日，心情也跟着一起起伏。

    直到天色近晚，猫妖才在她的劝说下跟着回了山腰。它独自一人留在这里，止不准被哪个修士发现。

    它这下连晃尾巴的力气也没有了，恹恹趴在窗头，耷拉着眼皮。

    不过伤心归伤心，但它决没有放弃跟采灵相认。

    翌日一早，它就踏着轻巧的猫步爬上了山峰。

    采灵正在院子里打坐修行，晨雾缭绕，绿意盎然，她一身素衣端坐其中，虽长发白如雪，但并不似老妪般皱纹几多，整个人透着超然脱俗。

    猫妖轻车熟路地走到门口，静静陪着采灵。

    直到日头第一缕淡色阳光从竹林的缝隙照进小苑，采灵也缓缓睁眼。

    她看了一眼门口的小猫，皱了皱眉，动身走向门口。

    猫妖见采灵过来，立刻优雅地站在原地，昂起头颅，亮闪闪的猫瞳直直盯着她。

    采灵打开围栏，头也不曾低一下，径直掠过猫妖沿着林间小道往外走去。

    猫妖迈着步子紧紧跟在后面，探头探脑想知道采灵去做什么。

    女子最后停在一处修建在崖边的亭子，一言不发又开始打坐。

    猫妖不会修行，见采灵闭上眼，轻轻一跃，跳到圆台之上，又仔细瞧了瞧采灵，确认她没有睁眼自己不会被赶下去后，悄悄俯在她的脚边，尾巴轻轻压在她的裙角。

    清晨的灵气最为澄澈轻灵，修行之人往往会在天即将微亮时清醒，随后找个灵气充裕的地方开始静心修行。短则一个时辰，长则半日。

    采灵这一闭目，就是两个时辰的光景。

    猫妖在旁边趴着，眼皮一下一下的，不知何时竟然睡着了。

    等它醒过来时，尾巴下意识往旁边一搭，只感受到一片冰凉。

    它迅速惊醒，起身寻找采灵的踪影。

    一阵破空声音惊响，它猛地回头，才发现采灵正在远处练剑。

    一招一式柔中带刚，剑意凛然，每一剑刺出，都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

    猫妖蹲在旁边慢慢看着，想起从前的日子。

    采灵本是孤儿，长到六岁便被师父捡了回来，赐名采灵。她的天资连师父都夸赞过，若是潜心修行百年，日后定能成为行远宗一大助力。

    她心地善良，学成之后曾游历四方，除恶扬善，回师门复命时，捡到了被抛弃的它。

    那几年里，采灵也是如此，她有天分，更是勤勉天还未亮就起身修行，在院子里打坐练剑，每日都会给它去山下捉一条鱼回来。

    它就在院子里边吃鱼边看采灵练剑，她休息的时候就会过来摸摸它的头，挠挠它的下巴，然后重新投入练习。

    江槿到时，就看见这一人一猫祥和的景色。她忙拉住钟离，隐在竹林后。

    “咱们别去打扰。”

    她小声叮嘱，歪头瞥了一眼那处的平和，刚一回头，就看见钟离的脸放大在自己眼前。

    尖叫压在喉间，被人先一步挡住。

    钟离淡淡注视着她，一只手没有力道地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食指虚虚抵在唇上，意思是安静。

    他手心很凉，像是冬日的冰雪轻轻贴在脸上，但又很快融化，跟她脸上的温度同化。

    不知怎地，江槿觉得自己的体温正以一种可疑地速度上升，她赶紧点了点头，指了指后面。

    钟离盯了她一眼，很快松开手，然后眼前的人飞快地往林子跑去。

    她飞速而去摒开的风被吹到钟离的旁边，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残留着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她身上怎么总是暖乎乎的，他心里浮出这个问题。

    江槿走到一个石凳坐着，扯了两片沾了晨露的叶子贴在脸上，平复着心绪。

    她怎么这么不正常？

    钟离的身影很快出现，她回头看去，他高挑的身形由远及近，逐渐同那晚他从夜色深处走来的身影重合。

    这人怎么在幻境里完全变了一个样子，说话也不欠揍，还帮了那么多忙。

    “跑什么？”钟离坐在她对面，面色如常。

    江槿侧头盯着一旁的绿植：“...我是怕打扰到他们。”

    她说完又盯着钟离，警告道：“刚才谁让你离我这么近了，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

    “...”钟离觉得这人倒打一耙的能力越来越厉害了，扯开嘴角，“不是你拉住我么？”

    “......”江槿一时语塞，回想刚才，好像是自己突然拦住他来着。

    “你就不会看我眼色行事，明明...”江槿自己也想不通，说着说着没了下文，偷偷抬眼瞄了一眼钟离，发现对方没有看自己，心头短暂地松了口气。

    ...不对，她为何这么心虚。

    于是她又重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对面的人。

    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沉默蔓延开来。

    钟离想，她的行为怎么总是如此跳脱，一会变个态度，一会做出许多奇怪的举动。

    江槿心无旁骛，只有一个念头，她绝对不能先移开眼。

    钟离看她似乎越盯越起劲，咳了一声：“...那只猫妖有些奇怪。”

    “哦，怎么奇怪。”江槿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钟离起身抽了一根落在地上的树枝，在旁边的空地写了起来。

    见人终于转身，江槿揉了揉眼睛，都快看酸了。刚才只是错觉而已，她对这张脸根本就没什么反应。

    对，就是这样。

    “...只要妖契在，就算不能识人，也不会如此抗拒，你不觉得，那个人表现得有些奇怪么？”

    钟离蹙眉，慢慢说着自己的疑惑，转过头，身后的人还在揉着眼睛，因为有些用力，眼眶微微发红，明亮的眸子泛着一层水光，无辜地看向他，像是被谁欺负过一样。

    他两指弹出一道青光没入她的眉心，抬了抬下巴，示意人过来看。

    江槿感觉脑子里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窜过，眼眶的不适也跟着消失，走到钟离旁边，看着他画的东西，托着下巴点头：“...你画的什么？”

    钟离忍不住敲了敲她的头：“认真。”

    他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

    妖契与灵契有相似之处，那就是缔结成后，双方互通元神之念，身上会各自留下一块印记。

    法器留下的是真身的印记，妖留下的自然是妖真身的印记。

    比如猫妖，妖契就该是猫的模样。

    猫妖曾给他们展示过它后背的妖契，确实有个猫模样的图案。

    江槿顿了顿，看向低上的图案，钟离这个图案跟猫妖后背的图案一模一样。

    但是...

    图案中猫被一道六角法阵围住，那些复杂的阵线隐在猫图形之下，仔细看去，更像是什么阵法。

    她先前没有仔细观察，直到钟离指出来后，才隐隐觉得不对。

    江槿对妖契的了解仅限于幽都城的藏书，具体何种模样也只能根据书中所说判断。但无论哪本书都没有写过，妖契需要动用法阵。

    “你是怀疑...”江槿心中有一个猜测，有些不确定地看向钟离。

    钟离眸色似乎变得浅了一点，像是月亮蒙上一层暖白的薄纱，轻轻一晃，倾泻出许多温柔。

    他无声地眨眼，肯定了她的想法。

    江槿蹙眉沉思，微风拂过，吹得她耳边的碎发摇动，日光经过层层绿林的筛选，余下几缕温和的光线，浅浅镀在她身上，恍惚之中，像是从梦里走出来的人。

    “我有一个办法。”江槿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眼里重新闪起那股灵动劲。

    钟离抱臂，一如既往地准备看她表演。

    采灵还在空旷的地方练剑，猫妖看得兴致勃勃，从前不觉得，现在再次相见，它才觉得这些看似平常的事也能让它如此怀念。

    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竹林簌簌作响，这股风来得又急又快，带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猫妖戒备地立在原地，采灵也停了下来，眼神往后落了一刻，迅速指剑朝某个地方攻去。

    一支支灵力化作的箭矢刺向她，她抬头看着漫天箭雨，挽出剑花不断抵挡。

    四周草木摇曳，柔嫩的枝条也被吹得花枝乱舞。枝头歇息的鸟雀纷纷扑翅乱逃，生怕被余出的争斗气息波及。

    她一言不发地挡住连绵不断地攻击，这些攻击密而不发，意在拖延，是为了什么。

    猫妖盯着前方争斗场面，心中为采灵捏了一把汗，它想帮忙，却又怕自己贸然出去会拖累她，因而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不过它看采灵应付得游刃有余，那些箭矢应当伤不了她吧。

    它密切关注前方，丝毫没有发觉身后逼近的人。

    倏然间，一条细长的锁链从旁边窜出，尖锐的棱锥直奔它而来。

    它尖叫一声，撒开腿往旁边跑去。

    那条锁链如影随形，紧随在后，眼看锁链跟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

    猫妖焦急地想使出招数，奈何自己的妖气像是脆弱的泡泡，还没来得及碰到锁链，就被锁链散发出的金光一震，顷刻破碎，连它都被那道金光震了出去。

    它被震得趴在地上，折腾折腾小腿，颤颤巍巍站起来。

    那条锁链已经逼至眼前，它跌跌撞撞想要躲避，但速度终究追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链条即将穿过自己的身体。

    一阵凌厉的剑气忽而涤荡开来，将那条近至身前的锁链震开，震动一直延到另一头握着的人手中。

    猫妖怔怔看着替自己挡开攻击的采灵，下一刻她飞身而出，顺着锁链直追。

    江槿手心被震得发麻的同时，肩膀的旧伤也被震开，一道剑气扑面而来。她无法掐诀，立刻选择往后退去，想等锁链收回形成一道防御。

    一道青光闪过，比她锁链飞回的速度更快。

    剑尖被人捏住，停在半尺之外。

    钟离站在江槿身前，剑尖在他手中，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进半分。

    他偏头看着被采灵护在身后的猫妖，似笑非笑地开口：“果然，你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