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母不断诉苦，怀中的江槿体温也不断升高，若非那些生魂还在死死跟来，钟离都快怀疑江槿已经入魔了。
他的箭矢每击中一个生魂，都会爆炸炸出一片空间，将那些生魂炸得残缺，但那些生魂又很快再次形成，将那片空间填满。他的攻击就像打在水里，始终无法造成更大的伤害。
周围景色逐渐扭曲，两侧延出许多画面，钟离余光瞥去，竟是江槿的记忆，这可不算好消息。
江槿的挣扎也越来越明显，浑身颤抖，眼皮不断抖着，想要冲破这层障碍。
钟离帮不了她更多，只能持续给她输入自己的灵力。她若是死在这里，他身为法器也会遭到反噬，届时更逃脱不了这片幻境。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躲过生魂的追击。但这条路远得看不见尽头，他只能抱着江槿凭感觉一直往前。
身后的生魂也开始变本加厉，他们开始生出扭动的黑长触手，好几次堪堪擦过他的衣角，都被他的灵力炸开。
长此以往，只有他会被无尽的消耗灵力。
突然，这片黯淡的空间投进一缕淡淡的光芒。虽然只是很小一缕，但因为这里足够灰暗，显得那一束光芒如此明显。
钟离回头，那些挤在一块的生魂本来长得看不见尾巴，但此刻也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渐渐消失。
她翻滚地记忆逐渐放慢速度，变为一点一点地拖动。
昏暗的天空，森冷幽静的都城，幽暗的河川遍布，森罗威严的鬼差驻守。
钟离自然认出这是幽都城。
只是没想到江槿的记忆会在此刻放缓。
江槿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江父江母。
江父江母面容欣喜，似乎一直在说些什么，反而是江槿，比起他们要冷静得多。
她走得很慢，落后了好几个比她后来的鬼差。
钟离辨出这是前往轮回道的路。
既是引渡这么多年鬼差，但真正见到自己父母，她也没办法坐到心如止水。
江父江母在她后面亦步亦趋，甚而有些小心翼翼。
也许是再见到女儿，却发现她并没有投胎转而震惊；也许是还能再见到她，忍不住情感四溢。
可即便江槿走得再慢，这条路也终于到了尽头。
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他们就会忘却今生。
江父江母上前握着江槿的手说了什么，江槿也只是表情淡淡地回应。
钟离从没见过这样冷淡麻木的江槿，哪怕是面对自己父母，也未曾露出过一丝笑意。
她眼神未有波澜地看着父母喝下孟婆汤，然后公事公办地将二人带到该入的大门。
钟离看了一眼上面的匾额，只是普通的人道。
江氏二老平生治病救人，该是积德入福道才是，可为何却只入人道。
等到二老的身影消失在轮回大门，江槿的视线在门口多停留了片刻，而后还是离开了。
江槿眼神空洞地走在幽都城中，陆判官忽然出现。
陆判官的模样倒是未曾变过，身形高壮，嘴角两撇小胡子，面上挂着和煦地笑。
钟离行了一礼，打算侧身离开。
陆判官叫住她，给她手里递了一个东西，又说了几句，然后拍拍她的肩，消失不见。
江槿怔愣在原地，差点没拿稳手里的东西。她慢慢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条金色的布帛，刚一摊开，布帛上的字便飘起悬在半空。
“江槿，崇明山人氏，现功德圆满，晋为拘魂。”
钟离隐隐记得，拘魂地府最低的官职。可也代表，江槿还清了作为鬼差该攒满的功德，甚至还攒足了升职的功德。
江槿看着手里的布帛，攥得紧紧地，脸上没有升职后的喜悦，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钟离注意到身后的生魂只剩下了江父江母。
江槿猛地睁眼，猝然抓住他的衣领，眼睛没有神采地盯着远方，而后才渐渐落在钟离的脸上。
她眨了眨眼，逐渐回神，黑黑的瞳孔倒映着钟离一贯的表情。
钟离垂眸看她，眼神几番变化，还是选择了不开口。
下一刻，江槿忽然一抖，嘴角溢出鲜血。她也从十八岁的江槿，变回了他熟悉的那个江槿。
“...放我下来吧。”
江槿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自己下来。她身形有些摇晃，但还是稳住了身形。
天地幻影轰然倒塌，只留下江父江母，或者说只留下了这个模样的幻妖。
新鲜的空气重新围绕在周身，他们落在了江槿设下的法阵中，也就是湘镇旁边的树林。
江母笑得冷飕飕：“好一个孝子，宁愿伤了自己，也不愿对这两个老东西下手。”
江槿身上逐渐浮现出大片的血迹，钟离这才注意到她身上几乎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最严重的是肩上，那里近乎被什么东西穿破，此刻还在往外流着血。
钟离没吱声，手搭在她的肩上，默默输送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
“至于你...”江父把视线投在了钟离身上，“我倒是没注意，还有个小跟班。”
江槿咳出一口血水，盯着自己的父母，口中默念了一句。
眼神忽而一变，嘴里念着口诀，手指翻飞，一道金色的牢笼从天和地之间渐渐形成，且逐渐往幻妖的方位压缩。
“...你！”江母大惊失色，旋即化成一股黑气四处冲撞。
江父扑到江槿面前：“小槿，我是爹呀...爹的腿好痛...”
他趴在地上苦苦哀求，前一刻脸上还阴云密布，这一刻就化去戾气，躺在地上虚弱地叫唤着。
江槿蹲下来，脸色沉沉，手按在了他头上，嫌恶道：“你也配。”
随后她面前的幻妖突然炸开，那四处撞击着法阵的黑气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少，最后缩成拳头大小的方笼。
幻妖不断变幻出江母和江父的模样，江槿无一例外都没有心软，冷眼看着金色牢笼将那股黑气彻底压碎。
然后她也体力不支，往后倒去。
钟离先一步接住她，看了一眼镇上的方向，她现在气息虚弱得随时能化为鬼身。
江槿叹口气，看着湛蓝的天空：“多谢你了。”
她说完最后一句，便彻底晕了过去。
江槿再睁眼时，自己躺在某个山洞里，旁边生了一堆火。
猫妖趴在旁边，有气无力地摇着尾巴，见她醒了，激动地跑过来抓她头发。
“你终于醒了，现在幻妖也没了，我们可以去找采灵了吧。”
江槿支起身子，发现自己的伤口不仅止住血，甚而已经开始愈合，心头一凉：“我晕了多久？”
伤都快好了，岂不是晕了十天半个月？
猫妖一门心思扑在找采灵，对她的问题快问快答：“就两天，是钟离，不知道给你喂了什么药，能加速痊愈。”
“钟离？”
像是为了佐证猫妖的话，下一刻山洞里就多了个人。
钟离走了进来，见她醒了也不吃惊，丢过一包东西在她怀里。
江槿翻开一看，里面竟然都是滋补的草药。
她顿了顿，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这不是都是之前她在幻境里教他辨识过的草药么。
他居然还都记住了，而且还真找到了。
“你没事吧？”她记得幻象破碎后，钟离抱着她跑了许久，一直对付那些生魂，还给她输了那么多灵力。
若是没有他的灵力，恐怕她早撑不住了。
钟离依旧抱臂站在一旁，一脸嫌弃地看着她：“我自然不像你。”
“......”
算了，跟他计较什么，他就这副德行。
江槿深呼吸几次，换了话题：“如今幻妖已除，咱们休整休整，去镇上找那几个修士邀邀功。”
猫妖自然举双手双脚赞成。
几人重新来到镇上，如今的湘镇与几百年前的湘镇不同，范围拓宽了许多，镇上的人口也多了起来。
江槿看着镇上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曾经的记忆历历在目。
那些记忆久远得连她自己都快记不清，还能在幻境中重温一次，其实也不算太差。
“看...”江槿指了一座石桥，“我们刚来时这桥就在这了，是不是？”
她回头用手肘拐了拐钟离，示意他看过去。
那处石桥桥底生了许多青苔，底下如今还有船家撑着杆慢慢飘过。
恍惚间，钟离好似也觉得自己真的在这里生活过。
他语气淡淡：“...幻境而已。”
这话引起了江槿的沉思，她顿了顿，点点头：“说得也是，我之前是跟其他人一起搬过来的。”
她回正身子，猫妖忽然跳到了她左肩，在她耳边嘀咕：“钟离旁边太吓人了。”
江槿瞥了一眼，发现钟离的脸色似乎是变差了点。
不过此人阴晴不定，说不准哪句话就惹得他不高兴，她继续走在前面。
“江姑娘...江姑娘...”
身后远远传来一阵呼声。
江槿回头看去，差点以为自己还在幻境中，否则母亲怎么会向自己跑来。但她很快就清醒过来，这是母亲的转世。
“...您怎么在这？”江槿快步向她走去。
妇人拎着一篮子菜，还在喘着气：“出来买菜，没成想碰见你们了，我还以为你们已经离开了呢。”
钟离观察着江槿的表情，当初她急匆匆地想要抓住幻妖，恐怕也有妇人被幻妖所伤的忧虑。
否则她大可以选择更周全的办法，而不是在见到妇人后，立马决定以自己为诱饵。
当初告别妇人时，她还给他们砍了许多柴，修缮了屋顶，做一些在他看来很无厘头的事情。
“我们只是在附近逛逛...”
“娘？”
两人皆是一愣，转头不远处看向出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