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终究不太平静。
江槿刚吃半碗,面摊前就来了一队家卫围着,人群之中慢慢走出一位手执檀木扇的公子,一身白玉直袍,腰间缀着绦子和玉佩。
他行了一礼,挥了挥扇子:“槿妹妹,好巧。”
江槿充耳不闻,见父母吃完了,钱一付,转头就准备离去。
公子往前迈一步,挡住去路:“槿妹妹这是要去哪,不若我送送你与伯父伯母。”
“瞎叫什么。”江槿白了他一眼。
妇人立刻把她护在身后:“周公子,我们只是在此稍作歇息,待会还有事,就不麻烦您了。”
周煜知目光直直锁在江槿脸上,没有丝毫退让:“伯母说笑了,我与槿妹妹甚是相熟,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周煜知,你…”江槿顾及父母在场,正巧今日碰上,那也把话说个明白,她转头道,“爹,娘,你们先去客栈等我,我跟他说些话,稍后就到。”
“女儿,有什么让爹来说,我们哪能放心…”
“爹…”江槿熟练地撒娇,软下语气,“女儿同他说的话,您怎么能代为说呢。”
“可…”
“你们放心,我这么机灵,没事的,快去客栈休息一会。”
她目送二老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才转向周煜知。
她不耐地看了眼周围的几个家卫,招了招手:“你,跟我去个人少的地方。”
周煜知眼神一亮,立刻吩咐下去:“你们都不许靠近,我与槿妹妹说说话。”
周围的家卫应声立在街头,给两人留出空间。
江槿带着他兜兜转转,走进人少的巷道。
“我都说了多少回了,日后就当不相识,你今日什么意思,围堵我家人?”
她与周煜知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初周煜知年少轻狂,当街纵马,结果马受惊发狂,突然乱窜起来。
她当时也与父母在街头摆摊,若是被他一闹,岂不是多日的心血就要白费。
她从旁边商家牵了好几根麻绳挡在路边,那马没跨过去摔了,马背上的周煜知也摔了下来。
他右手摔成骨折,衣衫也擦破多处,一个男儿在街上大喊大叫,她看不过去,替他骨折的手做了应急处理。
自此之后,但凡她来镇上,周煜知就会出现,还总叫嚣着一见钟情。
“可槿妹妹的救命之恩,我该当言谢,否则,我寝食难安。”
周煜知说话时还一下一下的扇着扇子,斯文儒雅至极。
“那我可没看出来。”江槿懒得同他迂回,“周煜知,你若再缠着不放,再见面,我可不会客气。”
周府家大业大,对这位独生子更是宠爱至极,他看上的东西争着抢着都要得到,到手后又弃之如敝履。
周煜知看似翩翩公子,实则目中无人,骄傲自大,否则怎么会做出闹街纵马的行径。
周煜知面上滴水不漏,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槿妹妹,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我既是有缘,缘来不可挡。”
文绉绉的话一套又一套,江槿冷笑一声:“周公子,别说这些虚的。你做的那些荒唐事,以为我不知情?”
他从前也似这般追求过一位女子,花言巧语,绞尽脑汁讨人欢心,等到腻了之后,任那家小姐伤心欲绝,也不回转。
江槿斜斜打量了他一番:“周公子若信缘分,干脆剃度当和尚如何?”
周煜知被冷嘲热讽都这么多句,再有耐心也都耗尽了,他收起好脸色,步步逼近:“江槿,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见人终于肯撕下伪善的面具,她回以一笑:“不必公子给,我自己有。”
“你!”周煜知抬手就要一掌呼过来,带过一阵掌风。
江槿立刻护住自己的头蹲下来,刚想等起来后踹他一脚,眼忽然前闪过一抹碧色,同时响起男人的惨叫声。
眼前的人身形高大,衣摆微微飘荡,露出里面的流云纹靴面。
纹路细致,丝线在阳光下隐隐折射出不同的光彩,好似流云飘动,做工如此精致材料罕见,肯定值不少银两。
江槿爱换算银两的毛病又犯了,盯了半天。
钟离低头望着蹲在地下观赏自己靴子的人,这又是什么癖好。
“你…你是何人!”周煜知捂着脸痛骂,“你知不知道我…”
话还未说完,眼前的人又是一脚踹了过来。
“不知道。”钟离居高临下地望着大喊大叫的人,眸光暗沉,“也没兴趣知道。”
他慢慢走近,虽然面无表情,但浑身散发出冰冷气质不逊于那些刀口舔血的侠客。
“日后再来招惹…”钟离慢慢踩上他的手。
周煜知脸色逐渐涨红:“不敢了…少侠饶命,再也不敢了…”
“好了好了,别给他弄残废了。”江槿拉开他,还不忘骂上一句,“便宜你了。”
她说完就把人往外拉,在路口正巧撞上一位好心路人。
“姑娘,我方才听到一声惨叫,发生何事了?”
路人想往里面瞧,被江槿不着痕迹地挡住视线:“碰见了只老鼠,我吓得叫了一声,没事。”
路人做了一揖,告别离去。
江槿这才回头瞧方才挺身而出的少年,轻巧打量了一番他,两只眼睛闪亮:“既是报恩,咱们就算两清了。”
她猜这少年估计也是偶然碰见,路见不平而已。
她悠悠走在前面:“不过下次你要路见不平,可别这么粗鲁,最好先吓吓他,给他心理上的威慑。”
钟离跟在后面,心道真是无论何时,她都还不忘这些弯弯绕绕。想来即便他不出手,她也当有法子逃脱。
江槿在前面兀自说着,往后一看,身后哪还有人?
还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也好,省得她又跟些奇怪的人牵扯上。
今日有周煜知这么一闹,江氏两口也没有再呆下去的心思,早早收拾东西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他们住在离镇不远的小山村里,也就是趁着赶集时才会来一趟,送点采的草药,卖些手艺品,求得无非是能比村子里叫上价些。
江槿跟村头的王家父子借了一辆牛车,在后面的木板上铺些稻草,父亲驾着车,她眼睛一睁一闭,醒来就该到家了。
昨日刚下过雨,路比他们来时要更泥泞。以是江槿回去时都没能眯上一刻,三尺一小坑,五尺一大坑。
‘咚’的一声,车身突然震了下,车轮处传来‘咔叽’的声音。
“怎么了?”
江父已经从车上下来:“牛拉不动了。”
江槿跳下来一看,这处不知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个坑出来,刚好把车轮卡住。
“你去前面赶牛,我们在后面跟着推。”江父已经撩起袖子准备架势,江母也跟在一旁准备下力。
江槿推着母亲往前走:“娘,你就在前面给牛指方向吧,我跟爹来就行。”
她说一不二,把母亲推到前面,自己已经在后面跟着抬车轮。
这车虽然只有个木板的架子,可也有实打实的重量,加上路面湿滑,他们不好着力,父女俩都手滑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抬上来。
江槿索性脱下短打,从包袱里拿出剪刀剪成两半,给父亲一半:“爹,拿这个包手上,不打滑。”
两人又多试了几次,正是微凉的季节,他们额上已经出了细密的汗珠。
随着江父最后一声卖力的叫口号,车轮也终于从泥坑里往前推进。
“娘,快!”
江槿赶紧让母亲驱牛,江母那边立刻跟上,一鞭子甩在牛屁股上。
只是这一鞭子力道打得大了些,牛迅速跑了起来,江母被这速度惊得从上面摔了下来。
两人赶紧去接跌落的江母,只是再抬头,牛车已经跑上许远。
“都怪我,一时失了力道。”江母自责地看着远去的牛车,那可是从别家借来的,若是半路被别人牵走了可怎么办。
“没事,娘,你快把脏衣服换了,我腿脚快些,等下我去前面看看。”
江母摔得一身泥渍,还好她身上挎着报复,能有更换的衣裳。
江槿擦了擦汗,让父母在后面慢慢跟来,她先去前面看看情况。
往来行人不多,大部分赶集的村民都要等到明日回去,像他们这般今日就赶路的仍是少数。
她往前面走了快一两里的路,终于看见牛车的踪迹。
那只牛身后载东西的板车卡在树缝里,牛拖不动,低头悠悠嚼着草。
江槿气喘吁吁地走到前面,拍了拍牛的脑袋:“你可真会给我找事。”
才把车从泥坑里推出来,现在又要把板车从树缝里推出来。
她到树旁边看了看,旁边的接触面已经磨损了不少,想来这只牛也没少使劲想把车拉出来。
江槿对着看了半天,往前探头,牛还在悠哉地在草丛之中扫来扫去。
“你是馋得被卡住了吧。”
估计是走路上走饿了,于是走偏路到这来吃东西,顺带卡住了板车。
板车卡得死死的,没有巧劲能用,除非靠力气把板车斜抬一点推出去。
但刚才她跟父亲两人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轮抬起一点,她一个人哪来的力气抬车。
想到这里,她干脆躺在木板上歇息起来,赶了几里路,累得慌,等父亲来了再说。
她躺在稻草上数着白云飘飘,一会变成羊,一会变成马。
正当她昏昏欲睡时,头顶的光线突然被遮挡住一部分,她微微抬眼,视野里出现一个带着抹额的少年郎,两段缀了白羽的发绳顺着垂下来,犹如枝头刚绽的六月雪。
她歪了歪头,隐隐觉得人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