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今天的进度并不多，眼看天色渐晚，看来只能先找一个落脚处休息一晚了。
“好困…”小无的步子终于放缓，直到和他并肩而行。这小鬼作息还挺规律的嘛，果然就像个小孩子天黑就会困。
“大多数鬼都是夜间行动，你怎么一到晚上就困？”诸葛玄忍不住逗她，和想象中一样，她会生气“你！”他就喜欢看她气恼的样子，总之只要让她吃瘪他就开心。“你怎么不说有些仙人还不用吃饭，你为什么用！”他一顿，果不其然，他又输给她了。这次他不想找借口也不想和她解释，远远看见前方的路旁有几间矮房，看它们破败的程度大概也有一段时间没人使用了。
占了上风小无很开心，随他一起到屋子中的草垛边坐下。这里很黑，却幸运的在房梁上的烛灯中还剩下半截蜡烛。玄用术法点燃，他并不困，在房间亮起来后他从新逃出书本和纸卷，将目前的疑问和进度工工整整的记录下来。
在河边玩水回来的小无看看他的书，拿起来翻了翻。“哇，有人诶！”她惊呼，指了指书上绘制的一则插图。
“哪里有人？”见到小无指的是书上的画，他松了一口气“那只是画，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那这是谁啊？”小无蹲坐在他身旁，那页书上画着的正是沈观南的肖像。不等他得意的介绍自己的偶像，小无便把下半句接上了“真丑”
什么？他抬起手用力按了按她的脑袋“那是我最敬仰的仙人你说什么？？”“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说画的好丑！”他松开了按着她脑袋的手她才得以抬起头来。“这还差不多”确实，这幅水墨画被人为画上去总归不能那么精细，尤其是在面部的细节上，根本…画的歪七扭八。
“那你最敬仰的人他本人长什么样？”小无又凑过来，盯着他手中的书本。
“我也不知道…在我出生之前他就已经过世了。不过即使他人不在了，他曾做过的伟业也不会被世人遗忘”他正陶醉在对偶像的崇拜中，脖颈出却被一阵阵暖暖的风吹的养养的。
他扭头一看，小无正凑的很近，皱眉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他转头的瞬间，他甚至可以看清她长长的睫毛和她脸上小小的绒毛。“你！”他被她吓了一跳，在悄无声息这一点上她还是挺像鬼的。
“你身上好香，我喜欢”小姑娘点点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脸攀上了红晕。“是…是檀香吧，我们山上常烧这个”他拉了拉衣领，重新坐正。算了…她只是个小鬼，什么都不懂。“你以后…不要随便靠我这么近”小无还是乖乖点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答应的再好听也还是不会照做。
“我喜欢这个味道，我想要记住。可以再借我闻一下吗？”她乖巧的指指他的衣服。就当哄小孩子了…他点点头，小无再次凑上去，从他的腰间到胸膛，最后还是停在了脖子上。“你该不会趁我不备咬我一口吧…”说来也怪，一个道士和一只鬼待在一起，对对方却从未有过防备。大概也是因为奇妙的相遇吧，他对这只小鬼的宽容从刚见面时就开始了。索性她真的不是什么恶鬼…不然就单单是昨晚他就至少要被吃掉八百次了…
“不会。你是我的朋友，我第二个朋友！我喜欢你！”她说什么啊…他没吭声，默默转过头去看书“喜欢这个词，不可以乱说…”
“为什么？”她还是好奇的看着他。“三两句和你说不清楚，总之不可以乱说…”他的视线已经在同一页上扫了好几遍，心浮气躁，心脏在胸腔震荡的在他耳中无限扩大致使他一个字都没能看进去。
“好吧…”小无失望的躺下没有多问，在他身上揪起了他的衣服。她就放在嘴边，安静的闻着他身上香香的味道。“对了玄，我昨晚又做梦了。我梦见…那棵梧桐树了”说到这她顿了顿，大大的眼睛转了一圈，好像想到了什么“诶，你说…会不会当时的灭门案我就死了，根本没什么过去？”
诸葛玄摇了摇头“不可能，鬼会维持死亡时的外貌，也就是说你至少也活到了十几二十岁。”
小无翻了个身，无聊的玩着地上的树枝。“刚刚就喊困，怎么不早点休息”玄继续书写着往后的计划，随口搭话。
“睡不着…我要听你讲故事！”她的眼睛又亮起来，算了，今晚他是注定写不下去了。他从未这样心神不宁，难不成这小鬼还是对他使了什么秘术？
“好吧…那我就给你讲讲我的偶像，沈观南沈仙人的故事！”他扯扯衣服坐正，小无的欢呼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传来，她呆呆地瞪着眼睛“叫什么…”
他不解，重复了一次“沈观南，我的偶…”
嗡的一声，她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一闪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唔…”她发出一声不适的闷哼，随后直挺挺的倒在了诸葛玄的腿上。
这次突如其来的痛感比昨天要强上一倍，她身上布满了冷汗，紧紧抓着他的衣袖。
“你怎么了？小无？”他能猜到是她在头痛，于是慌忙将她抱到更加柔软的床铺上躺下。虚无中，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和她讲话
无…叶…续…前…思绪中断了。终于在强烈的痛感折磨下她昏了过去。玄为她盖好被子，从河边到小屋他跑了五六个来回，在冷敷的作用下，她的眉头才渐渐放松下来。
这也太突然了…难不成是因为他提到了…沈观南？他想到了什么，不顾得去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回到桌案在纸上补充了沈观南这个名字。昨天她头痛就是因为触及了她的记忆，500年，正巧500年前沈观南还在世，难不成…她的记忆也与沈观南有关吗？
这时候，他想到了他的师傅。反正去玄鸦派旧址的路上会经过扶风山，不如还是上山再去面见一次师傅，就算师傅不认识小无也可以顺便问一问虚宇的消息。只不过…师傅曾与沈观南是同门的挚友，保不齐见到师傅也会引发小无的头疼，嗯，暂时不可以让她见到师傅。
这一夜几乎无眠。小无时不时就会感到阵痛，却从未醒来。每次她发出声音他都会担忧的惊醒，然后打湿毛巾为她缓解疼痛。
第二日清晨，小无在诸葛玄的背上醒来。他拖着行李背着小无，这里距离扶风山还很远，他不能再耽搁。无论如何，她只是一只渴求记忆的可怜小鬼而已，并不是所有的鬼都会失去生前的记忆。她很可怜，她单纯善良，她本就不该承受这份痛苦。
“玄…我们去哪？”小无迷迷糊糊都问道。
“扶风山，我要去见我师傅，不过你不能跟着，就在山下等我，听明白了吗？”远远的已经能望见扶风山的山头，小无心中不安，声音里透着满满的委屈“你不要我了吗…”
“我才不会不要你，我是要帮你傻瓜…”他不想和小鬼解释，万一说错了话再惹她头疼就要再背她一天了…小无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珠。
“那我相信你，你是我的朋友…”她这么天真，500年前的乱世也确实容不下这个天真善良的姑娘。她本来也不该死的…自私的人站在制高点，为一己私欲为害众生。当年的篡位者，才是最该死的混账…
转眼走到山下，玄将她放下来。扶风山顶端才是扶风派的驻地，而山腰上有一座寺庙，常有附近的百姓上山祈福。也因此，山脚下有一片摊贩，他掏出一部分银两交给她，告诫她不要乱走，如果有喜欢的或者想吃的可以自己去买。
小无点点头，意料之外的没有兴奋的乱跑，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她委屈的眼神像只纯洁听话的小狗，垂着尾巴企盼主人回家。他走完第一段阶梯，她还在看着他。他咬咬牙没再回头，也不至于吧…自己又不会丢下她不管。
“师傅…”他喘着粗气敲开师傅的房门。师傅今天是在练字，看到他的来访并不惊讶。
“我的好徒儿这么想为师？才短短几天回来了两次…”他知道师傅是在调侃他，但他无心陪师傅逗闷子。“师傅…弟子有事请教”
“说吧，是不是有关那小鬼？”“师傅明见…”他简短的向师傅转述了这三天的经过和目前得到的线索，以及他心中的疑问。师傅只是摸摸胡子笑着，看诸葛玄焦急的模样扔给他一只手帕“给你，擦擦汗吧。”他就爱看诸葛玄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样子，笑道“玄儿，你动情了？”
这句话吓得他连手中的毛巾都掉在了地上，慌乱的顾不上礼节看着师傅笑眯眯的眼睛“我…我没有…只是那小鬼确实可怜我才想帮她…”“可为师还没说你是对谁动情啊”
他失语。师傅却笑得更加起劲，扔给他一幅卷轴“给！看看为师昨天即兴作画，画的怎么样？”
“师傅…您别和我开玩笑了，您能不能再给我讲一讲？您认不认识小无？或者和沈仙人有关的任何事都好”
见他着急，师傅收敛了玩味的笑容，留给他一句话“我当然认识，不愧是我的弟子，猜的不错。你确实不能带她来见我，只是可惜…我也不能给你们提供什么帮助。另外两点你们猜的也没错，小无认识沈观南，确切的说…他们俩还有一些特殊的关系。不过我不能说太多，虚宇确实能给你们提供帮助，去找他吧。能这么快找到正确的路…玄儿，你当真很优秀。这寻忆之路只能由你们自己走，快下山去陪你的小无吧。”
什么叫我的小无…他脸上一热，起身便准备告别往外走。
“等会。你这孩子…画送你了，緈海大师的真迹！往后要是有困难也能卖个好价钱呢！”师傅真是爱开玩笑…他无奈的拿起画卷，行礼下山。
是的…师傅本命緈海，但一般外人都不知道他的姓名。于是他就把这个名字当做了笔名，在民间，緈海的画可谓是红遍半边天。
山脚下，小无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只狗尾草，无聊的戳着地上的土堆。看见他回来，她几乎是弹起来，冲进了他的怀里“太好了！你没有骗我！”
她的声音引来了不少行人的目光，一男一女当街抱在一起…他有些羞涩，轻轻将她推远了一些。“好了…我说了不会骗你就是不会。你没买些什么东西吗？”
小无摇摇头，将银子一分不差的还给了他。“之前看你买吃的的时候，你好像很珍惜这些东西。你喜欢它，我不动你喜欢的东西。”她的脸上写满了骄傲，果然比起鬼她更像一只可爱的小狗。
“嗯…那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没关系，就当是让你等我这么久的犒劳”小无又陷入了思索，随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边的糖葫芦摊上“那个红色的东西，香香的，是什么？”她抬手指了指
“那个啊，叫糖葫芦，想吃吗？”小无点头“怕不怕酸？”她没说话，眼里充满了不解。
他没有多言，而是拉着她走到了摊子前，买下了两个“尝尝吧”他将其中一支递到她手里，起初她闻了闻，就像她闻诸葛玄时一样。小狗见到新鲜的东西也会先闻一闻…想到这，他有些想笑。
“好甜！”她先是轻轻舔了一下，然后高兴的咬了一大口下去“唔！”果然被酸到了，她胡乱拍打着他，直到嘴里的东西被她咽下去“玄！坏！”
“是你自己要吃的，谁让你一口咬这么多。山楂要和糖一起吃，那样就不会酸到了”他自己吃了一口示范给她看，她将信将疑，有样学样的吃下一口。果然不酸！如果她真的是小狗，那么现在应该要好吃到摇尾巴了。
她乖乖的吃着糖葫芦，吵闹的嘴巴终于被堵上了。诸葛玄走在前面，她就乖乖的扯着他的衣角，逛完了整个集市。忽然，她的目光再次被什么东西吸引，她注意到来往的行人手里都有一个漂亮的小木牌。
“玄，那是什么？”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祈愿牌，山上有座庙，在那里把祈愿牌挂在树上愿望就能实现”
她很感兴趣，站住了脚“我也可以祈愿吗？”
“当然，我陪你去，要试试吗？”小无点着头，今天他确实不想赶路，就当…放个假吧。
他在小贩手中买来两块祈愿牌，用摊位上的笔各自书写心愿。她大概会写希望找回记忆吧…想着，他伸出脑袋想要偷偷看看。“不给你看！”小无敏锐的躲开了，将手中的祈愿牌藏得严严实实。
他无奈的缩回头，他自己却没有什么愿望可写。思来想去，他写下简短的几个字“希望小无的愿望实现”
他领着她上山，站在寺庙前他一步步教她点了支香，对神仙祭拜。寺庙门口便是高大的许愿树，他轻松的将许愿牌挂到了树上，而小无则有些吃力。她并不矮，只是她想挂的却是更高的树枝。
“挂那么高干什么？”玄发出疑问
“因为…我的愿望不想被人看见…”他没说话，默默拿过她的许愿牌“我帮你吧，放心，我闭着眼睛不会偷看。”
诸葛玄言而有信，闭着眼睛挂上了许愿牌。小无很开心，静静的和他站在树下“挂的那么高，愿望一定可以实现，对吗！”
玄点点头“会的”
接下来他们还要赶路，歇息片刻便转身下山。虚宇的下落还尚未可知，短暂的休息于他们有益。
清风吹来，树上的许愿牌磕碰在一起，发出悦耳的轻响。
谁也不知道，小无写下的愿望是
“我想和玄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