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拾贰|

    魏规睡了很舒服的一觉,噩梦什么的已经习惯,主要是睡得舒服,于是她想伸个懒腰,顺便感叹下真舒服,却看见自己抓着两只手,一时恍惚,转头发现自己睡的也不是枕头,而是腰,竟是将人直接当作了枕头,所以她一个鲤鱼打挺。

    “早上好啊,魏将军。”被放开的候鸣回笑道,收回了自己被抓了一晚的双手,早已是青紫,活动时都能听见声响,眼底是同手腕一般的颜色,看起来被虐待了似的,候鸣回笑着是笑着,但人看起来是怨气极大的,如果怨气能化形,那他现在的怨气大概能捅死人。

    “望殿下恕罪。”魏规不假思索地跪下,膝盖磕撞到地板,发出清脆又闷着的响声。

    “快起快起,灼囿这是做什么?快起快嘶…”候鸣回向前想扶起魏规,却被自己腰侧传来的酸痛止住了声。

    魏规眼看着原在揉搓自己手腕的候鸣回眉毛忽然拧成了死结,仔细倾听好像腰侧传来点声音,便想起身扶住候鸣回。

    “咔。”是候鸣回腰几乎要断掉的声音,他原本只是右侧作痛,魏规起身一个箭步要扶住他,候鸣回还想着不用扶,就微微侧身想躲开,没成想没躲开,于是乎,候鸣回现在左侧也开始做痛了,因为魏规双手直向前扶住,力度可能是没把握要候鸣回只觉着对方是要掐断他左侧的经脉。

    “望殿下恕罪。”魏规又跪下了。

    “无事无事,灼囿,我无事的。”候鸣回如年过八旬的老头一样,小心翼翼地扶着腰,顺势坐了下来。

    魏规起身后还是那般的眼神,不知为何,候鸣回竟看出点怜香惜玉的意味,不免暗自给心里扇了一嘴巴。

    “果真无事么?殿下要不今日还是。”魏规道。

    “真不用不用。”候鸣回连连摆手,麻利地想给自己穿上常服,却发现自己转身都有些费劲,不得已喊了宫人给自己更衣。

    魏规满眼的担忧看着候鸣回被衣服摆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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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游宫

    候律归没想着自己去戍边的日子来得这么快,原来还有半月的,可今年的春还是来得太早,北朝的桃花都开了,春天早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来了,候律归暗自想到,嘴角勾了勾,却又很快地沉下,沉得比以往的更深,像是在惩罚自己刚才的那个微笑一样,嘴角再没有起来的趋势。

    候律归的明游宫并没有太多宫人,之前就说了,他不喜有人照顾,所以现在也是自己穿上常服,预备去太殿里接兵权。

    黑衣拂身,青眸低垂,发丝纤落,剑声琳琅,在自己的步声中,候律归在想那个梦。

    梦里魏规嫁入北朝后变得安分守己,守着规矩当着她的太子妃,与他不远地隔着,候鋆死后,候鸣回登上皇位,他成为亲王,镇守边疆,与风朝维持和平,魏规也在这岁月里诞下一对皇子皇女,粉嫩可爱,同当时的他们一样,皇子主战,皇女主政,后来候鸣回也退位了,当了太上皇,皇女登基了,他还是那个亲王,未娶妻生子,还是镇守边疆,边疆却无比和平,像是不需要他,再后来,他也老了,颐养天年,与候鸣回偶有来往,魏规还是守着规矩,多年的时光,已经把她变得不是她,如同北朝的奴隶,最后的最后,以魏规雪夜里的自杀结尾,梦无比真实,他不知怎的来到了她尸旁,白发旧颜,故人终矣。

    雪下得大,候鸣回原本幼嫩的桃枝生成大树,干枯墨黑的枝丫在北风里摇坠,雪落下,同她的发色一样,也同他的发色一样,候律归看着尸体不知所措,恍惚间回到百年前,一片片,落叶般的,埋没了魏规,也埋没了往事。

    候律归醒后久久不能释怀,一来那个梦太真实,魏规消散的体温如火至冰,二来梦都是相反的,那么魏规以后的人生都是与这般相反?

    他摇摇头,似是要把那些黑暗的前景甩出脑海,一双青眸里有暗潮涌动,睫毛轻轻颤抖,不由得候律归将手放到了剑柄上,指尖扣得发白。

    无理由挥出一剑,无人要承担这一剑,可能是想到了这些,候律归的脸更黑了,眼底也铺上了雪般厚的阴婺。

    来到太殿,候鋆正在喝着茶批着公文,候律归通报完之后便坐下了,成分袂还未到,他本来就来得早,想这个时候成分袂应是在辅导候放晨练。

    宫人上了杯点春茶,是风朝的特产,细软悠香,但候律归不喜欢,与其喝茶,他更乐意喝白水,又解渴,又不像茶还要等着回甘,想着白水,候律归已经抿了口茶,如果是懂行的人一定会夸赞这茶清嫩,茶香浓酽不失纯真,回味甘甜,茶香四溢,可惜了他不懂行,候律归只觉着,苦,苦,有点不苦,没味了。

    再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只能品出这么多时,批文书的候鋆抬头了。

    “嚣游,做大将军感觉如何?”候鋆问。

    “儿臣实感保家卫国,无上光荣。”候律归答。

    “属实?”候鋆问。

    “属实。”候律归道。

    对他而言真的无所谓,不论是主政还是主战,他都行,唯一的不同是他以后要侧重哪个,现在看来主战还是不错的,至少战场比他看见的人心都要好得多。

    “所以,嚣游有没有,立妃的打算啊?”候鋆笑吟吟问。

    原来在这等着呢,“不用,儿臣出入战场,还是莫要耽误人家好姑娘。”候律归拒道。

    “风朝的三公主怎样?”候鋆道。

    “与风朝的联姻,有皇兄就够了。”候律归抬眼正色。

    候鋆还想着继续说几句,宫人就报成分袂来了。

    “参见陛下。”成分袂一身常服道。

    “免礼,成将军近几月守关辛苦了,回来了还要教导放儿,真是辛苦,辛苦啊。”候鋆道。

    “卑职无以提辛苦,守关乃本职所在。”成分袂道。

    “好,不枉朕赐字与你。”

    成分袂重重点头,随即取出兵符。

    成分袂是候鋆赐的字,他自当上戍边将军后,战功显赫,更是帮北朝打下了柔芮,成功将芮族也收入北朝,分袂这个字,也是那个时候赐的,当时候鋆还对自己取的这个字满意了许久,君子成美,不后分袂。

    候律归上前接过兵符,微凉熟悉的触感,夹着春的气息,历年都是这个时候他接到这物什,总觉得要几乎成为一种象征,成为一种标志,就好比魏规和春,和桃花。

    春天,花都该开了,就算是北朝,桃花也该开了,再往北,就没春了,候律归对自己因兵符而感到春这件事,复杂又窃喜,复杂是不舍与期待并存,窃喜是春来了,桃花开了,以及那人的到来。

    在交代几句话后,起身,珠冕轻摇,随着候律归和成分袂,一起向天由行去。

    魏规和候鸣回在的,候放也在。

    魏规一袭淡粉,青绿色披帛,看就知是风朝的传统款式,候鸣回青绿的衣衫间,垂挂着几枚红玛瑙,便晓得是交融的产物,候放则是纯白的,衣服边缝着火毛绒,祖母云贝玛瑙翠玉,都饰作腰带,立刻就能窥得北朝的几片过往。

    排去候鸣回昏暗阴沉的脸色,一切都是完美的。

    天由是历代北朝镇边将军的魂归之处,以圆形扩张,越里面越早,最里面只有三个碑,中间有个两人宽的大浅坑,每次边疆换防的时候,都要让那人进去躺好,撒下艳红的桑花,放出青羽鸟,青羽爱这种花,会凭着本能全部衔走,寓意着

    “不要害怕,你的血肉永不被践踏,会化作桑花,青羽,青羽会带你回家。”

    这是礼词的内容,也是唯一能找到些北朝过往的文字。

    候律归躺在桑花浅坑中,青羽飞来衔走桑花,礼师以及皇城外的百姓吟唱着,低沉亘久,偌大的皇城中传来了草原的风和呼唤。

    桑花被一片片衔走,浅坑里的人也显出模糊的样子,艳红下是着玄衣的青年,候律归感觉视野逐渐明亮了起来,血红的色彩里,人一点点露了出来。

    无人在意魏规紧握的双手,圆润的指甲掐得血肉直疼也感受不到,血红里的人影,是多熟悉的过往,多伊始的伊始。

    很快仪式结束,候鸣回和候放还在歌声中意犹未尽,魏规却只想离开。

    成分袂踏入浅坑底,交接了兵符,再作祝福,便离开了。天由的仪式完成,说明明早就是启程之日,明早,候律归就要去守边了,一去半载。

    候鸣回察觉到了魏规的不对,但只是想可能对方不是很熟悉北朝的仪式,只当是人家看了个新鲜,谁知是看了个旧呢,不管如何,在仔细打点好候放后,也随着魏规一同回去了。

    魏规不用自己走,她可以乘着辇车,无需费力便可回宫,也辛好她乘着辇车,否则料是成分袂那样的木头,也看得出她步态的摇晃,随之摇晃的,还有那双赤瞳。

    但回宫之前还有一事,候律归戍边,是要践行的,在场的除了皇室,以及同样有戍边之职的成分袂,再无他人。

    魏规几乎完全是由候鸣回领着去的,一路上身边随行的宫女都有些担心这位太子妃,莫不是失神了,候鸣回也注意到了,他觉得,也这并不是魏规没见过天由而产生的新奇和错愕,应该是有什么陈旧的东西浮了上来。

    但宴席马上开始,他回头笑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

    “灼囿可是心情不好?”

    “嗯?”

    太久没与人搭话,连嗯调都变了音,魏规收起涣散的眼神,凝向候鸣回。

    “无事,谢谢。”

    “有什么记得说呀,毕竟至少我们现在是一家人。”

    候鸣回还是笑着,看不出有什么内情。

    魏规此时才注意到,自己涣神太久了,不该这样的,自己现在是北朝的太子妃,是魏规,又不是他人。

    夜色如墨,大殿琳琅满光,歌舞入耳,其实也没多少人,候放因为年纪太小被赶回去睡觉,宴席剩下的不过五人。

    北朝的烧春,入口一如既往的辛辣,魏规许久没有正当理由喝酒了,除却上次的合苞酒,真的许久没有了,她正坐着,看着眼前的酒盏,清澈的酒水里映出她的容貌,吹口气,水波起,水中的容颜如揉碎的花瓣,应该是没醉的,魏规这么想着,全然不知自己的容颜也映在了水晶制的画屏上,一双沉颠的青眸正留着余光。

    众人正聊着政事,在酒水的加持下,渐渐的变成了家长里短,谁有能想呢,北朝皇帝最喜欢同人说的就是自己的皇妃,一旦开始就滔滔不绝。

    “你们阿母,武将之后啊,谁知道她跳舞是最好看的呢,朕当年还在勾心斗角地抢皇位时,只有她空空的,白白的,朕就想着,真好,朕要让朕的阿遗一直这样,朕做到了,当上皇帝,独有她一人,唉呀,唉呀,不在了,要是在,她肯定会捏着我的鼻子嗔怪我说她呆,唉呀……”

    候鋆是真喝多了,魏规回视四周,也只有只有这些人在的时候,他能稍微醉点吧。

    沉颠青眸的主人一言不发,面前的酒估摸应该是抿了口再没有动过。

    “嚣游,怎的不喝,戍边可喝不到了。”候鸣回已是醉玉颓山。

    “不了,有兴已是极好了。”说着,候律归把余光也收起来,眼里完全没了那人的身影。

    成分袂被候鋆拉着喝,倒像是酒品挺好,坐姿一样的挺拔,纹丝不动,相反的,候鋆使劲搂着成分袂的肩头,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阿遗,候鸣回时不时打上句话。

    于是,三个酒闷子,两个自闭儿,宴席温馨又离奇,就当是烧春的作用吧。

    烧春,北朝的春天过得向来快,候律归又抿了口酒,喝了烧春,能不能让春天走得更快,他没由来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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