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落尽

    沉千舟说完,也不等谢清宁回话,就转身跟朱承允一行人离开了。

    目送那辆沉木华贵的马车离开,谢清宁默默抬起左手掐指卜算。

    春寒料峭,北方的风伴着簌簌枯叶,拂起青白衣袂,卜算结束后,谢清宁陷入沉思。

    "计画循序渐进,但有变数,需慎防"

    谢清宁倏然想起上辈子初次见沉千舟时,是在一个雨天城镇,她立起棚子,边等客光临,边仔细泡茶,沉千舟持伞闯入棚下,径直坐下,说想算命。

    上辈子,他写的也是生字。

    ......巧合吧?

    收完摊子,刚过午时,人声鼎沸,吆喝的摊子和人潮把街道塞得水洩不通,谢清宁不喜人多,便走到方才的树荫下等待丫环,没多久,只见一个胖乎乎的官爷高声斥喝,率一队兵浩浩汤汤淨空主街,市集人潮顿时被闹得马仰人翻。

    正庆幸早早收摊,银耳穿越人海,拔出一颗脑袋,手高举着持两串冰糖葫芦,对上谢清宁笑盈盈的眼睛,银耳惊喜道:"我找到小姐了,太好了!木耳别哭了!"

    木耳初次跟小姐出门,只一个时辰,主街就被官兵暴力淨空,吓得不逛了,硬要拉银耳回来找小姐。

    "别慌,这里平日是主干道,供车马通行的,只是新年期间给百姓摆摊赶集用,眼下可能宫中有急事,暂时清路而已。"谢清宁刚解释完,一匹快马从南门城疾行通过,笔直奔向皇宫。

    见从南方过来的百里加急,银耳立刻想起边关战事,兴奋道:"是不是边关告捷,老爷要凯旋了?"

    谢清宁顺着皇宫的方向看过去,陷入沉思。

    大梁因地处偏南,与南晋民间习性相近,故素来交好,可三年前南晋质子在大梁不幸遇刺身亡,南晋愤而发兵大梁。

    她记得上辈子,这场仗打了整整五年,从她十二岁打到十七岁,大梁方投降归顺,战事才画下终点。

    可是爹爹领兵出征不过三年尔尔,还要两年才能凯旋归来啊。

    她突然有股不详的预感。

    午时方过,谢清宁不顾形象的冲进外厅,还喘着气,迎上母亲和一位男子怔然的目光。

    王氏瞧见神色紧张的谢清宁,愣了愣,随即拽紧家书,低头掩面,哑着嗓子道:"你也听说你父亲的事了?"

    一时天昏地暗,谢清宁倒抽一口气,身子没站稳,跌坐在地板上。

    谢濯最疼她了,她向来要什么东西无不应允,小时候带她冰钓害她重病,被母亲骂臭头后,待她身子醒转,谢濯每日晨起就陪她练字习书,直到她入女学堂,好似要弥补对女儿的亏欠。

    一品武安侯,凭自己双手替圣上打天下,在外威风凛凛,无人敢轻视半分,即使在外倨傲了点,却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喉头像是被东西哽住,鼻头酸涩得通红,泪花涌上,不停的在眼眶打转。

    坐在王氏身边的男子一脸尴尬,挠了挠头,乾脆起身蹲在谢清宁身前,赧然道:"这是谢家妹妹吧?边关大捷,侯爷不日回京,妹妹怎么哭了呢?"

    "啊?"谢清宁没听清,猛然抬头,易容的妆都哭花了,衣衫凌乱,狼狈得很。

    男子捂笑,重复道:"我是说,谢侯打了胜仗,不日回京。"

    银耳连忙把一脸呆滞的谢清宁拉起,坐好后给她递巾倒水。

    王如意狡黠的眼眸悄悄露出,对上女儿审视的神情,笑道:"哎呀,娘逗你呢,看你吓得,等你爹回来我定要跟他说说。"

    觉得丢脸,谢清宁双颊绯红,眼角还噙着泪,转头望着身边的男子,神情困惑。

    王氏率先介绍:“这是你王家表哥,王桓。”

    "清宁表妹应该没见过我,去年我随谢侯去南境打仗,边关告捷后,谢侯就让我回来报喜,让大家过好年。"

    "原来是表哥,清宁失礼了。"一个礼数周全的万福礼后,谢清宁神色恢復以往,端庄得体中添了一丝疏冷。

    王氏笑道:"我家宁儿喜静,很少出外与亲戚走动,桓儿别介意。"

    眼下这位传闻喜静,待人有礼却疏冷的谢家妹妹,妆容奇异,身着男子外出服,还挂着两行泪痕,略显狼狈,与传闻大相迳庭。

    但王桓不敢随意直视侯府嫡女,只是垂眸,点头莞尔。

    王桓身长六尺有馀,身形高大劲瘦,斯文有礼,气质温润,因心怀抱负才请缨打仗,谢清宁没仔细观相,但待在父亲麾下打仗,人品应该不错。

    明明是一母同胞,怎么和王若涵差那么多。

    喝完茶水,谢清宁不想多待,起身行礼后便带着银耳两人回了自己住的院子。

    半个时辰后,谢清宁恢復女装,撑在案桌上沉思了起来。

    弯俏羽睫搭在眼帘下方,落成一片疏落弧影,神色深沉複杂。

    七年以来,她听师父的话孝顺父母,做好大家闺秀,无不有错。

    但她却严重忽略了一个问题。

    上一世,武安侯嫡长女走失后,这个家发生了什么?

    前世大梁那场战役让她印象非常深刻,战鼓响起前半月,国泰民安的某日,师父神情複杂收摊回来,二话不说收拾包袱,带着当时年仅十二岁的宋一到前线替无辜牵连的百姓医治救人。

    师徒俩人在那偏远的南境度过了整整五年,战事还未结束,打到第四年,师父就因风寒没挺过,去世了。

    但眼下爹爹亲自领兵,只打了三年就把易守难攻的大梁攻下了,难道上辈子爹爹不是主帅吗?

    银耳寻到房里,询问道:"夫人留王家表哥用点心,问小姐要一块去吗?"

    谢清宁摇头。

    回答与寻常一样不意外,但银耳面上有些为难,"可、可是夫人请姑娘一定要过去。"

    谢清宁蹙眉:"为何?"

    "夫人说姑娘及笄之礼快到了,已经是小大人了,不能再像以往一般不知礼数,必须过去。"

    及笄!与师父每三年约定元宵夜见面的日子,就在及笄之礼那天!

    心中的阴霾瞬间消散,师父神通广大,定会知晓这两世的大梁之战,战火提前结束的原因。

    猛然想起师父每三年布置给她的功课,谢清宁神色一僵,随即拉开抽屉拿出好几本书册,魔怔阅读,好似即将殿试的考生,如临大敌。

    银耳还杵在原地,侷促问道:"小姐?"

    冬日冷冽,谢清宁读得额角边流下细汗:"你回母亲,我在忙先别吵我。"

    银耳问:"那团圆饭?"

    "我会过去吃。"

    没完成夫人交代的任务,银耳无奈退出去,离开前经过窗台,瞧见小姐读书的神情,多年来的疑惑悄悄爬出:

    为何小姐要对外疏冷淡漠,但在家却不是这一回事呢?

    人人都说武安侯嫡女性子清冷寡淡,甚少出门,与王若涵也只见过几次,导致谢清宁在世家贵女间传闻颇多。

    有人说她与侯爷夫人不同,性子软弱怕生;也有人说她得了怪病,不能示于人前;更多的传闻是说她相貌丑陋,脸上的痘子比宫里的老太监还多。

    谢清宁温习完,酉时方到,初春白昼较短,为除夕夜布置的灯笼结綵早已点亮整座侯府,她伸着懒腰,活动筋骨漫步廊下,面前的池水与夜晚烛火交织相映。

    "岁岁年年,一世静好。"

    温婉的声音响起,谢清宁身形愣住,猛一回头。

    沈千舟身着银丝边流云纹玄色披风,与他头上低调的通透白玉冠发簪,把他内裏坚忍的特质毫不保留的拱托出来,面色神情温润,微微浅笑透了几分倜傥,皮相跟气质确有流连场所,声名狼藉的底子。

    谢清宁略一颔首,礼貌装傻:"你好,请问是何家公子?"

    少女身着绛红斗篷,白玉荷花缀在流边上,疏落的浏海散在儒雅平眉上,睫毛弯俏,水灵杏眼,垂鬟分肖髻上是几条白色缎带,竟衬得这身喜庆衣裳脱俗俏丽,端庄大方。

    沈千舟立刻垂眼,抿唇道:"姑娘失礼了,在下先自我介绍,漠北质子沈千舟。"

    少女扫了沈千舟一眼,敷衍道:"质子殿下除夕夜前来,有何贵事?"

    沈千舟正想说话,馀光瞥见王桓寻着从廊边走过来。

    王桓寻过来正想开口,赫然看见盈盈少女站在眼前,少女装束跟白日又是不同,想说的话狠狠被惊艳堵了回去,愣了半天才意识到失态,乾巴巴的咳了一声,抱拳问好:"质子殿下奉命将圣上赏赐珍餚发放给各位大人,着实辛苦了,珍餚已放妥,王桓准备回相府,顺道送殿下离开。"

    "好的,麻烦了。"他略一颔首。

    沈千舟领着皇命,自然不敢造次,收起昔日的纨绔,面色凛然。

    临走前轻描淡写的瞥了谢清宁一眼,就随着王桓离开了。

    扰人的傢伙终于离开了,谢清宁撇了撇嘴。

    随即想起方才王桓的反应,谢清宁轻声一笑,准备走去膳房,银耳从角落冲出来,握着她的双手,神色十分紧张:"小姐你吓死我了,刚才你身边充斥两个外男,银耳好担心,都快吓死了!"

    至于这么紧张吗?

    "怎么?难道让我在自家还要避开他们吗?"

    这世家小姐就是不比外头自由。谢清宁心想。

    除夕夜里,母女俩边吃饭边念叨谢濯,站在廊下赏烟花,放爆竹,并一起守岁,彼此盼望岁月静好,家和平安。

    繁华落尽,旭日东昇,新的一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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