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珉感受到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沉默,她转回头看了一眼燕辞单,他正拿着汤勺给碗里添汤。燕辞单的神色很快收敛,恢复到平静。
“其实这种小巷子真的很好,可以激发许多潜在的创作灵感。”周珉喝了一口碗里的鱼汤,继续道,“现在大众的主流审美反倒会让人觉得疲惫,那些小众的格调倒是另有风味。”
“艺术创作需要多元素的结合,灵感的碰撞很重要。”燕辞单跟着周珉的话说了一句。
“燕先生,是从事哪方面的艺术创作?”周珉明知故问,但是碍于礼貌就只能这么说。
“周小姐就这么确定我是从事艺术创作的?”燕辞单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看向周珉,眼神里带着几丝玩味。
周珉不知怎么这时候脸皮薄了起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露馅了。但还是硬着头皮,假装没有偷偷搜索过与燕辞单相关的资料。
“我就是这么一猜,不知道是不是中了。”
“艺术创作也说不上,最多就是拿着笔写写半吊子的诗歌。”燕辞单轻描淡写地带过自己这些年所一直坚持的东西。他其实不甘心这么说,可又不知道怎么体面地去解释这些。
“那你来猜猜我是做什么的?”周珉见燕辞单模糊了之前抛出的问题,便将话题方向转到自己身上。
燕辞单神情更加严肃了些,他轻皱着眉头像在仔细思考刚才周珉的问题。看上去是个难题,周珉默默盯着他,光明正大地观察燕辞单的外表,脑海里勾勒着画的线条,想着要不要再回去偷偷画一张。
他原本停留在周珉衣袖处的目光开始顺着手臂往上划过,最后定格在那双眼睛上。
“我猜周小姐可能是设计师或者是一名画家。”燕辞单抬起一直手半握着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腕骨分明的手上带了一块手表,看上去有了些年头。
“我不算是画家,但也确实是靠着这个吃饭的。”周珉隐藏了自己在一些知名画展上绘画展出的事情。
在普通作画人眼里,周珉和吴森屿算不上一般级别的画家,好歹也是能叫得出口的新兴画家。况且还是能在欧洲艺术圈熬出点头的亚裔,不过他们一直都很低调,没有接受过记者的采访报道更没有大张旗鼓地开过个人作品展。
他们同校的学生也不理解为什么周珉和吴森屿明明有大把的机会更好地出人头地或者是展露风光,但是却仍选择带在一家小工作室里不声不响。
周珉心里没那些追求,只是想早点去佛洛伦萨美术学院当老师,把当年的事给证明回来。而吴森屿也没有想那些弯弯绕绕的名头和关系,开一家独属于自己的画室和品牌才是他一直想要的。
周珉回看燕辞单的眼睛,见他又低垂下眼皮没再出声。
“小燕吃完了吗?”忙转了半天的老板娘见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手里多端了一盘水果,又走回桌前,“多给你们送一盘水果,解解腻。可不许说不要啊。”
“谢谢何姨。”燕辞单又展露了笑颜,抬头朝她点头,接过果盘放在靠近周珉的一侧。他起身和何姨一块去了后厨,周珉瞧了一眼他们的背影,拿起一颗草莓送进了嘴里。饱满的果汁从里迸发,溢满了整个口腔,奶味的草莓香甜肆意着。
“何姨,怎么了?”燕辞单见何姨有话和自己说,便跟着走到了后厨。
何姨在围兜上擦擦手,两手半握在一起,小心谨慎地问:“小燕啊,你最近是不是过得挺辛苦的?我在新闻上都看到了。”
燕肖文病重的消息还是被媒体走漏了风声,大篇幅的报道老人病危快不行了。燕辞单最近特意没注意去看新闻页面,但是架不住有人关心,比如何姨。
看她满脸担心的表情,燕辞单心里也酸涩的不行,但也只是抬手轻放在何姨的肩膀上安慰:“不用担心,也没多困难。”
“我这么多年也是看着你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何况燕老先生还来我们店里吃过饭呢。我看新闻那么写着,心里实在不好受。”说着,何姨的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
燕辞单发现这家店的当晚,在店里待了很久。直到打烊才不情不愿地走出来。他很不愿意回去,口袋里的手机没什么电,打开屏幕,只有燕肖文发来的短短几条消息:
辞单,你爸妈被我劝走了。
你不用担心,跟着我就好。
快回来吧,天已经很晚了。
看着燕肖文的消息和告急的电量,燕辞单选择慢慢走回去。等他回到别墅的时候,发现整栋房子都黑漆漆的,暗了灯。
燕辞单输密码推门进去,看到燕肖文带着老花镜半躺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开门的声音,他抬起头摘下眼镜,朝燕辞单温和一笑:“辞单,过来。”
见老人家等自己等到半夜,燕辞单坐到他身边。燕肖文把柜子上的台灯拉亮了一个度。
“辞单,要不要考虑申请这边的大学?”
燕辞单高考毕业后莽撞地跑出国来找燕肖文,完全没有考虑自己大学的方向,国内考上学校的名额他父母也还替他保留着。
但是能靠留学长时间住在这里,这无疑是一种体面又有效的办法。
“好,我会努力的。”燕辞单答应了。
一直到今天他能成功留在意大利,都是靠当初的那个决定和后来自己争取得来的绿卡。
这么多年都这样熬过来了,他当然不会就此放弃。
燕辞单一直把这家店当做自己的另外一个家,就像小时候孩子喜欢的秘密基地。燕肖文是他的亲人,也是一直在背后支持自己梦想的人,他曾把燕辞单带去过见何姨。
当时何姨高兴坏了,她的儿子虽然还小,但是很喜欢读燕肖文的书。还特地拜托得了一张签名和合照,现在依旧摆在店门口的招财猫边上。
“何姨,真的没事。放心吧。”燕辞单轻声道,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给何姨,“等空了,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他?”
“可以吗?”何姨接过纸巾擦擦眼角的泪滴。
“嗯。但是,他大概率不会醒着和人聊天了。”最近燕肖文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睁眼醒着的时候变得更少了。
燕辞单和乔榛秦陪在燕老身边的时候也多半是在忙自己的工作,偶尔老人家有什么需要再起身帮着按个护士铃。前几天晚上老人家情况不稳定,俩人就轮流守夜。燕辞单睡眠质量一直不怎么好,尤其在医院,就更加难以入睡了。
他多半会坐在床边看着老人熟睡的面庞,或是和躺在床上的人自说自话。
所以乔榛秦每次白天来换班的时候,都看见燕辞单熬着面孔躺在沙发上。
昨晚也是燕辞单陪夜,但却发生了意外。
“好。等周末得空了,我在联系你。”何姨点点头,“你快回去吧,别让那姑娘等急了。”
“行,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诶,走吧。”
周珉把果盘里的水果吃了一小半,就没好意思再吃了。她无聊地翻翻手机又看看外面的店面。
正当她准备再消灭一个草莓的时候,吴森屿打电话过来。
“怎么了?”周珉擦擦手,接起电话问。
“你在哪呢?我来医院看马尔维克森教授,和夫人聊了会这才刚出来。教授说你大早上就来了,看了条短信就走了。”周珉听出了吴森屿语气里满满的八卦气息。
“吃饭呢。”周珉漫不经心地回答。
“和谁啊?”电话那头的人依旧不死心。
“你不认识,一个帅哥。”周珉故意显摆的这句话被恰好从身后回来的燕辞单听到了。
对方挑眉看了一眼周珉瞬间慌乱的神情。
“随你,别喝酒啊。”
“知道了,挂了。”周珉火速挂断了电话,再次拿起盘里的草莓塞进嘴里,企图平复现在尴尬的自己。
燕辞单注意到果盘里的草莓所剩无几,便拿了另外一种水果吃。
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吃着水果,直到那盘水果被彻底消灭完。
“吃饱了?”燕辞单问。
“嗯。”周珉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大衣,起身和燕辞单一块出了店门。
“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会,我看你脸色不好。”周珉发现燕辞单眼下的黑眼圈很重,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拉着燕辞单去做滑冰这样耗费体力的休闲活动。
“嗯,等会回去医院,我休息会。”燕辞单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捏捏酸胀的眼角后带上。
“你大伯怎么样了?”周珉放心不下地问了一句。
“现在的情况是稳定下来了,别担心。”
“嗯。我教授过几天可以出院静养了。”周珉低头看着地上大小一致的长方形石砖地,坑坑洼洼得走起来不是很舒服。
正当她出神,就被一块松动的石砖绊了一跤,整个人往前轻晃了一下,燕辞单伸出的胳膊一把抓住了周珉的小臂,帮她稳住了身形。
“当心,这边的路不太平稳。你还穿了有点鞋跟的靴子。”燕辞单松了手,站在一边提醒她。
“好。”周珉缓了一口气,“可能是刚才滑冰之后,脚没什么力。”
“多锻炼锻炼就好些了,像周小姐这种需要长时间坐着的工作,虽说也是好体力活,但是还是不一样的。”
“嗯。”
“这次回去,以后还能见到你吗?”燕辞单停下脚步,侧脸问道。午后的阳光很温暖,书上的积雪也融化的差不多了,街道的喧嚣声逐渐吵闹起来。
“Keep in touch~”周珉晃了晃耳垂上耀眼的耳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