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公主殿内,顾秋词搭着安禾的脉,认真诊了半晌。
“的确是喜脉。”
她收回手,放下安禾的衣袖,“三个月不到。”
宁久微抚着额角,确认了这个不幸的消息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
安禾也傻了,呆呆地坐在榻上。
“怎么会呢。”
她分明做了措施,也没有允许林霁那什么……
顾秋词沉默一瞬,“这种事……好像没有万无一失的。”
从前她在景州时倒是听闻有一种能避免女子怀孕,是在男人身上动刀。
不过十分罕见,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真的做过,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做的。第一个研究出这个的大夫也不知道是谁……
顾秋词想着想着,走神了。
“纳兰安禾。”
宁久微这么正经地叫她的名字,安禾不禁背脊一震。
她眼巴巴地瞅了眼她,“我不是故意的……”
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
安禾脑袋打结,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啊明宜。”
宁久微没好气,“你问我?”
安禾委屈地撅了噘嘴。
宁久微站起身在原地开会踱了几步,“总之眼下何院首那边我已经吩咐过了,不会传出去的。但这事瞒不了太后,也不能瞒。还有陛下。”
她想了想,“以林霁如今的身份,让陛下赐婚不是不可以。”
宁久微蹙着眉,“只不过林霁不是文臣,他如今又手握军权。林氏与宁王府的渊源本就不浅,若是再尚公主,宁王府就更让人忌惮了。朝臣一定会有微词……”
顾秋词似懂非懂,反正听起来是大麻烦。
“要不要问问皇叔?”她建议说。
安禾点头,“好,问皇叔。皇叔最好了,一定会帮我们想办法的。”
宁久微思考了一会儿,“那我待会儿出宫和长姐一起去找一趟皇叔,回王府再问问父王,如何?”
“嗯嗯。”安禾乖乖听安排。
宁久微看她就来气,“你就会给我惹麻烦!”
安禾缩了缩脖子,又忍不住顶嘴,“反正你得帮我解决嘛!”
宁久微:“你还顶嘴,我不管你了!”
安禾:“那你不管我好了。你就让我被朝臣骂死,你就让我被世人唾弃死罢!”
“你——”
宁久微作势要打她,安禾仰着脖子,“你打我吧,一尸两命,打吧!”
“喂,怎么这种时候还吵架。”顾秋词出来平息战火,拉着宁久微的手,“好了好了。”
宁久微用力哼一声,偏过身去生闷气。
安禾偷偷望她,伸手扯扯她的袖子。宁久微甩开,她又攥住。
“好明宜,我错啦我错啦。”
她说,“我都听你的,你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宁久微侧目斜昵她一眼,“那你愿意让林霁做驸马吗?你要是不愿意,就不用非要他。”
“我愿意啊。”安禾笑了笑。
宁久微认真问,“真的?”
“真的。”安禾点头,目移道,“虽然比不过林将军,但是他也不赖。咳,我……本公主不讨厌他。”
宁久微弯了弯唇。
哪怕要让林霁做驸马麻烦了些,也总算断了安禾上辈子那状元郎的孽缘。
“那好吧,便宜他了。”
宁久微在她身边坐下,有些神奇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的肚子,苦恼地又叹了口气。
“真是的……我这个娶了驸马这么久的都没有身孕,你倒是先有了。”
安禾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就是嘛,真是的。明宜,你说我真的要生孩子吗?”
“那怎么办?”宁久微睁大眼睛,“你还想打了她?很伤身体的。”
“我也不知道。”安禾有些茫然。
“没事。”宁久微搂着她,“我们能留下这个孩子,那就留下。还好你是公主。”
安禾靠在她肩上,“可是生孩子也很痛很伤身体,怎么办呢。”
“我会陪着你的。”
宁久微摸摸她的头。
顾秋词嗯了声,“还有我。”
安禾安心地弯唇笑笑。
若是父皇还在,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她生气。
*
宁久微一回王府就听说轻罗进宫请了太医。
她连忙去折枝院,在院外遇见银烛,她正要去煎药。
“公主回来啦。”
宁久微问她,“顾大人怎么了?还好吗?”
银烛如实禀报,“没事了,公主放心。今儿个上午太医来瞧过,说驸马只是一时急火攻心,缓不下来才咳嗽的,现在完全好啦。”
她说着眉头轻皱,有些自责和为难地说, “驸马好像知道公主的事了。”
银烛说的是安禾公主的事。公主特意叮嘱了她要好好保密,谁也不能说……可是她和轻罗说的时候好像被驸马听见了……
她心虚地看了眼公主。
宁久微却会错了意,“他都知道了?”
他去景州那段时间她在上京削弱他势力的事他都已经知道了吗,她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和他说,正打算有空跟他坦白一下呢。
难怪急火攻心。
“行,我知道了。”宁久微在脑子里开始编措辞,“你去忙吧。”
银烛松了口气,“是。”
立刻小跑开煎药去了。
宁久微脑子里编排着狡辩的话,走进院子见顾衔章正在看书。
见她回来,他合上书本随手放在一旁的茶桌上,将目光调转,坐在那注视她。
宁久微走过去在自己常待的位置坐下,倒了杯茶。她认真看了他两眼,气色还不错。
“你在看什么书?”
“《资治通鉴》。”
哦,是她曾经让他手抄了整本的书。
宁久微饮了口茶。
顾衔章微微偏头看着她,目光带着实质的压迫,“公主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宁久微喝着茶,也没放下杯子。她幽幽望他一眼,“没有啊。”
顾衔章的眼神暗下来,半压的眼尾看不出是生气还是别的情绪。
沉默几许,宁久微轻轻叹了口气,妥协坦白道, “本公主并非有意要动你的同门——”
“孩子必须认我做父亲。”
顾衔章和她异口同声。
宁久微愣住,“……什么?”
顾衔章眯了眯眼,“你说的是什么?”
她努努唇,糊弄过去,“先不说我的,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孩子?”
顾衔章气息微沉,“我已经知道了。孩子的事。”
宁久微眨了眨眼,“你知道了?你是说——”
“纳兰明宜。”
他忽然这么叫她,宁久微察觉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荡漾了一下。似春水遇落花,一阵不轻不重的涟漪。
顾衔章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不管孩子是谁的,你都不许有其他的想法。我,才是名正言顺的驸马。”
“至于其他的事……”宁久微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在她肚子上停留片刻,又偏过头去淡淡道,“微臣不想知道。”
“说什么呢,就算你是驸马也不能瞎认孩子呀。”
宁久微端起茶杯又喝了两口,继续这个话题,“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衔章垂着眸,随手理着腰间玉佩,“你不用怪银烛,是我逼问她的。”
银烛?
不出所料,这死丫头果真是一点藏不住事。
……
当时银烛被驸马拉住,听他极力忍下胸腔的不适问:你说公主……有孕?
银烛被驸马沉郁的目光吓到,怯怯地点头。
因强忍着咳意,驸马的声音带着克制的颤, “几个月?”
银烛小声地说:将近三个月。
她说完,驸马又咳了起来。
实在不怪顾大人错想。
说到公主有身孕,第一反应还能有谁。安禾公主未婚,皇室中其他几位公主又或是年幼或是已育。
再加上银烛的反应和明宜公主有令对此事不得声张的态度。
总之是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第二位公主。
“那顾大人既然知道了,你觉得这件事怎么解决比较好?”宁久微问。
反正她本来也就打算回来和他商量的。
安禾这麻烦事要解决倒是也不至于太难,只不过是要直接给她和林霁赐婚还是辗转一点呢?直接赐婚就怕多非议。
宁久微坐在那,腿还慢悠悠晃着。
她倒是十分坦荡。
顾衔章眉宇紧锁,“还能怎么解决。公主想怎么解决?”
他语气不太好,宁久微也跟着皱眉,“你这是什么态度,谁允许你用这样的语气和本公主说话。”
莫名其妙,她好好和他谈事情,又闹的什么脾气。
“公主想要微臣什么语气?我说错了吗。”
顾衔章嗓音平静,只胸膛隐约克制起伏着, “你的孩子除了认我做父亲,还想认谁。”
“……我的,孩子?”
宁久微目光滞了一瞬,喝茶的手停住。
什么她的孩子,她哪来的孩子。
银烛到底怎么跟他说的?
顾衔章没有看她,他手中抚着玉佩,低声似在问她,又像在自语,“既然都三个月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宁久微轻轻抬了下眉,恍惚了然。
所以,顾衔章是误会,以为有身孕的是她?
虽说这种情况是有些让人误会,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这样想她罢?
宁久微一时反应不过来,顾衔章这样想她是对的吗?难道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不专情的人?
虽然……可是……
宁久微复杂地饮了一大口茶。
她也不知道顾衔章是如何平复了自己的心境和情绪,这会儿能这样冷静地和她谈。
难怪他刚才说什么‘无论是谁的孩子,都只能认他做父亲’这种话……
宁久微反应过来,忍不住想笑。
她放下茶杯,压住唇角的笑意,颇有意趣地望着他,“唔……那,顾大人,你不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不想。”
他冷冰冰地回答,没有犹豫。
“真的不想吗?”
她语气轻佻,顾衔章抬眸,目光落在她身上,宁久微不自觉地收敛起来。
“咳,我是说,我可以告诉你的。”
顾衔章偏过头移开目光,“不用,我不想知道。”
“那你不想知道这孩子怎么来的吗?”
她越说越来劲,顾衔章淡然的情绪被搅乱,又气又悲,“宁久微……”
他深深凝视她,蓦然又闷闷地咳起来,胸膛起伏,呼吸沉重混乱。
“顾衔章。”
宁久微心下一紧,连忙过去帮他抚顺胸口。
“好了好了不玩了,不是我的孩子,你别把自己气死了……”
顾衔章缓下来,盯着她看。
宁久微叹了口气,戳戳他的腿,“你的腿现在怎么样了?”
顾衔章拉着她的手腕将人带到腿上坐,宁久微刚开始还有些不太敢实实地坐,看他神色如常没皱眉,才像以前一样放心地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他腿上。然后将林霁和安禾的事从头到尾跟他讲了一遍。
顾衔章听完挑着眉,“所以堂堂安禾公主是酒后乱性了?”
“对啊。”宁久微笑着问,“是不是很好玩?”
顾衔章双手虚搂着她腰身,“你觉得很好玩?”
宁久微一只手臂勾着他的脖子,“怀孕不好玩。酒后乱性我倒是没试过。”
顾衔章轻哼,“怎么没试过,公主和微臣的第一次就是酒后乱性。”
宁久微回想了一下,“往事莫提。”
她歪头看着他,笑盈盈地,“不过本公主今天才发现,原来在驸马心里我真的是薄情的女人。”
顾衔章额头抵在她肩上无声叹息,“是我错想。”
他自知公主心里有他,也知她倨傲,并非是声色所欲之人。
可只怪此事荒唐。
宁久微乐了两声,心情似乎十分好,“虽说本公主就算真的趁驸马不在找别的男人也没人敢指摘,但是依顾大人的性子,难道不是应该当着本公主的面言辞犀利地指责一番我的不忠贞,然后再大不敬地写下和离书与本公主恩断义绝吗?”
过去他总从她这里要平等的情意,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强调微臣是驸马,公主和微臣是夫妻。
他似乎是忠贞不渝的,现在竟然能接受这种“背叛”。
宁久微身为公主殿下,向来拥有的权力让她对“忠贞不渝”并没有多大的感触。即便有了驸马,她再养多少面首也不能算不忠贞。因为她是公主。忠贞是什么,并约束不了她。
就和普天之下的男人一样而已。没什么稀奇的。
顾衔章身为驸马,则如普天之下的女人。他必须忠贞。
但他也并非守规则的人,他是放肆的,他的忠贞只来自他清高的品性,他自己的原则和人格。
毕竟他的父亲顾上卿就是那样七情六欲皆高洁的人。
而宁久微身为宁王爷的女儿,自幼感受的是父王对母妃深沉不变、一生唯一的情意。她知道那才是世人歌颂的爱。
宁久微无法了解她对顾衔章有没有这样的深沉的情意,至少他是她的唯一。从前世到今生。
他知道顾衔章傲骨清高,他高尚,她也高尚。
也因为是顾衔章,所以她愿意纡尊降贵地遵循他的忠贞不渝。
宁久微此刻也因为他不惜打破自己的底线而被取悦,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就愈发觉得痛快。
在顾衔章身上,这才算是真正的俯首称臣。
她坐在他怀里,一只脚在地上轻轻点着,另一只脚悬着轻轻晃。昭示着她的快乐。
顾衔章知道她在快乐什么。他低声笑,“公主殿下,你说的那两件事,应该是我在五十年后要做的。”
宁久微弯着眼睛,“为什么是五十年后?”
“因为好不容易当好了驸马,又受了那么多委屈。如今宁王府重回往昔荣华,我怎能在这种时候把位置拱手让人?”
顾衔章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公主若真有了别的男人的孩子,我自然会好好抚养他,再让公主生一个我的孩子。我会让自己的孩子掌握所有权力,明里暗里处处偏心,让那个孩子在自幼便在怀疑自我的痛苦中挣扎。”
他的手放在她肚子上轻抚了抚,眉目含笑, “等他长大以后,再给他机会亲手了结他的亲生父亲。最后再告诉他,我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宁久微轻吸了口气,“……顾衔章,你真没人性。”
“没说完呢。”他不可置否,继续道,“到了五十年后,公主殿下也老了,那时候你应该会比现在更在乎我。在你离不开我的时候,或者等你奄奄一息快要离世之时,我再清旧账。”
“如公主方才所说,当着你的面言辞犀利地指责一番你的不忠贞,然后再大不敬地写下和离书与你恩断义绝。”
顾衔章若有所思,“到时公主殿下就会抱着愤恨气绝而去了。死都忘不了我。”
“……”宁久微沉默着,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等我们老了会是我先不行了呢。”
他勾了勾唇,捏了捏她的腰,“微臣自然会确保活的比公主殿下长久。”
“………”
宁久微笑不出来了。
她用力抱住他,望着海棠树表明心意,“我一辈子都不会对不起你的哦顾衔章。”
他笑着亲了亲她的脖子,“那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