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窗边悬月,炉香弥漫。

    冬夜寂静。

    床畔烛影轻轻摇晃,气息混乱之间,宁久微推开眼前的人。

    顾衔章呼吸灼热,浓烈的目色将她卷入眼底。

    宁久微只觉得嘴唇还酥酥麻麻地,她轻喘着气,浸水的眸子望着他。

    “顾衔章,送本公主回王府。”

    他的手在她腰间收紧,升起的温度隔着衣裳传入,“现在?”

    “嗯。”

    宁久微搂着他的脖子起来,“我该回去了。”

    顾衔章翻起身,将她拦腰带回怀中。灼热的呼吸洒在颈后,宁久微坐在他腿上,义正词严,“已经很晚了。”

    “公主……”

    他深深的吻自颈侧流连,意乱情迷之间又含住她的唇。

    顾大人衣衫半敞,拉着她的手去够他的腰带。

    宁久微指尖碰到他胸膛的肌肤,细腻滚烫,带着轻微的紧绷感。

    不可否认,她很贪恋他的身体。特别是相隔许久以后。这般景况停下来,实非长公主所为。

    但她还是得回去。

    宁久微再次狠心地推开他,脸颊像喝了酒般红润,眼眸生辉。

    “不回去……王兄要说我的……”她喘着气说。

    顾衔章收紧手臂,她被迫紧贴着他胸膛,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他指尖勾起她垂落的一缕青丝,沙哑的声音蛊惑般地在她耳边响起,“微臣是公主殿下明媒正娶的驸马。有何不可?”

    “可是……”

    “公主没有给我写过休书,也没有昭告天下,所以我一直都是公主的驸马。”

    宁久微看着他衣襟下白皙的胸膛,“那也不行。”

    顾衔章凑近,额头抵着她,“那公主和微臣现在算破镜重圆吗?”

    “之前算破镜了吗?”她问。

    他摇头,“不算。”

    宁久微垂眸揉玩他的衣襟,“那你现在是毫无保留,心甘情愿地对本公主俯首称臣了吗?”

    “是。”他低声应。

    不会再忽冷忽热,不再心怀郁结。

    “真的吗?”宁久微认真问。

    “是。”

    顾衔章看着她的眼睛,“心甘情愿。”

    他目光沉沉地落下,吻顺着那段雪白的颈往下,低头靠在她颈窝处,嗓音带着一层朦胧的雾意,“公主殿下对我说过的话,也要作数。”

    “什么话?”

    她对他说过很多话。

    他的气息紊乱,唇齿似咬过她细细的皮肉,带着轻微的潮热,“你说你在意我,会永远保护我……你爱我。”

    颈侧的触感令她浑身颤栗,宁久微受不住这样的折磨,伸手抵着他的肩,“我说过吗?”

    她狡辩道,“本公主才不会说……”

    他长长的眼睫扫过她耳畔,顾衔章一只手抚上她的脸,抬起眸子重新看向她,“公主忘记了?”

    他长眉轻蹙,“不可以忘记。”

    “反正没有说过。”

    顾衔章不与她争论,只径自覆上眼下那双柔软的唇,久久缱绻。

    宁久微在他无声的攻陷中越陷越深,无法喘息。

    “我说过……说过……”

    她在微薄的罅隙中艰难妥协。

    ……

    *

    夜深月沉。

    马车缓缓停至王府外。

    宁久微一下马车就见银烛和轻罗迎上来,“公主,你总算回来了。”

    轻罗小声道,“殿下等了公主一夜。”

    “王兄在等我?”

    银烛点头。

    夜晚的风冰凉凉的,宁久微轻轻吸气,“我知道了。”

    “怎么了。”顾衔章问。

    “一定是为了我让刘照泠编书的事。”宁久微望他一眼,“好了,本公主到了,顾大人回去罢。”

    他摇头,“太晚了,很危险。”

    “什么危险?”

    “万一半路有刺客杀我怎么办?”

    “……”

    宁久微无话可说,没时间和他争,还是先去见王兄要紧。

    院落一片月色。

    灯辉半昧。

    肃王殿下站在栀子花前,身姿出尘。

    宁久微踏入庭院,便扬起笑,“王兄。”

    顾衔章跟随至此,步伐停缓,看着她跑过去。

    宁久微挽住王兄的手臂靠过去撒娇。

    宁尘垂眸看她,“站好。”

    “哦。”

    宁久微听话地松开手站在他面前。

    “王兄怎么还没睡?”

    “等你。”宁尘语气平淡,“还好,还知道回来。”

    宁久微捏着袖子,抬眸觑了一眼。

    “这是你让刘居士编写的?”宁尘自身后拿出一本书,直接问。

    宁久微看了看,没等回答,又听王兄道, “谁让你去做这些的?”

    “你可知如今你成了所谓的新党之首,朝堂有人参奏你,坊间议论纷纷。”

    宁久微低着头,“我知道。”

    “除了京城,还有许多地方将顾上卿生平迹事在茶楼各处当作说书,也是你安排的。”

    宁久微问,“王兄觉得我做错了吗?”

    宁尘看着她,“我没有说你做错。但这些事不该你来做,这很危险。不管是前林将军之事还是顾上卿之事,都不用你插手。你不该将自己置于这个境地。”

    “可只有我才可以。这一点王兄不可否认。”宁久微道,“先帝的朝代已经过去,尽管一切皆可随前朝而去,永久覆没平息。可是不该如此。林长青将军不该如此,顾上卿更不该如此。推翻这一切的根源是宁王府,是父王。”

    “但王兄和父王做的已经足够了。”

    宁尘沉声道,“宁王府还没有到需要你来庇护的时候。”

    “是。”宁久微蓦然抬头,眼眶红红地正视他, “宁王府为大郢可甘愿覆没于先帝之手,父王和王兄哪怕像顾上卿一样殉国也不需要我。”

    就像上辈子那样。

    宁尘神色微暗,被妹妹的目光和控诉般的陈述击中心底。他攥紧手中的书册,拉过她的手腕, “跟我过来。”

    宁久微很熟悉,王兄这样子是要罚她。

    像她这样自幼被宠的无法无天的公主,没点规训惩戒就养废了。

    安禾没说错,她小时候就是魔王公主,有时娇蛮到坏的地步。那种时候王兄就会毫不心软地惩罚她。

    她被打过手心,被王兄罚过抄书写到手快断了一样,耍脾气浪费食物还被狠狠饿过肚子……

    这方面她怕王兄更甚怕父王。

    “不,王兄——”宁久微一着急,试图喊人救命,“顾衔章!”

    “殿下。”顾衔章上前出声阻拦,宁尘回眸, “顾大人,即便是驸马,也无权干涉本王教训自己的王妹。”

    “王兄不讲理。本公主做的就是对的事,皇叔都知道。”

    “你在跟我用明宜公主的身份讲话?”

    “对。”宁久微倔强地回答。

    宁尘看她一眼,“好,本王会去问皇叔的。”

    顾衔章还想再说什么,陈最恰时出现,“顾大人,王爷听说大人在此,请大人过去一同下棋。”

    “我也要去。”宁久微小心地看了眼王兄。

    陈最:“王爷只请顾大人,王爷说若是公主问起,便说他休息了。”

    “……父王他——”又见死不救。

    公主话没说完,便仍被肃王殿下带走了,顾衔章没办法,只能听她的声音渐行渐远,“王兄,我错了,我不该和你顶嘴……”

    *

    次日清晨,天放亮不久,王府尚且一片安静。

    肃王殿下进宫去了,顾衔章绕去书房,房门半阖,他推门走进,地上铺满了一篇篇抄写的文章。

    公主殿下趴在桌上,手臂搭在桌沿,手中的狼毫还未放下。

    顾衔章绕开满地乱篇走到书桌前,他伸手轻轻拿走她手中的笔,宁久微顿时醒来,坐直身子, “王兄我没睡。”

    顾衔章靠在书桌旁笑了声。

    宁久微抬头,看清他后抱怨地揉揉脖子,“怎么是你。”

    顾衔章随手从桌上捡起一篇,“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

    他抬了抬眉,“公主殿下写了一夜道经?”

    “何止。”

    宁久微倒在软椅上,没精打采,“从老子抄写到庄子,从四书抄写到五经……”

    王兄说要她静心,静下心来再和她谈。然后就让她写了一晚上的字。

    宁久微抬起酸疼的手臂,“你看我的手。”

    都打颤了。

    顾衔章握住她的手,揉了揉她泛疼的手腕, “肃王殿下还挺狠心。”

    宁久微点点头,声音也迷迷糊糊,“父王罚我的时候会心软,王兄不会,王兄只在该罚的都罚完了以后才会对我心软。”

    所以对父王她可以哭一哭,对王兄则是怎么哭都没用的。

    顾衔章将她散落在脸颊的头发理至耳后,目光注视在她眉眼上,听她说话。

    “小时候,大概也是五岁的样子,我有一次闹脾气不吃饭,还把饭碗菜肴全都摔了。”

    宁久微随手把玩他腰间的玉佩,回忆着,“那时西北一带正逢旱灾,百姓颗粒无收,据记载旱情严重,饿殍载途。”

    “那次王兄饿了我一整天,把我关在书房,不准任何人给我吃的。刚开始我把书房砸的乱七八糟,后来又饿又委屈,哭着喊父王。”

    “但是怎么哭都没用,没有人理我。一直到天变得黑漆漆,月亮都升的特别高,我哭的嗓子都哑了,才终于等到王兄来。”

    顾衔章抚着她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这么可怜。”

    宁久微低低嗯了声,“然后,王兄抱我出去,只给了我一碗白米饭吃。我一边哭一边吃完了。”

    “那时候从没觉得白米饭那么好吃呢。”

    顾衔章勾了勾唇,“难怪公主这么怕王兄。”

    宁久微轻笑了笑。

    彼时的肃王殿下正是如玉少年。

    小公主坐在他怀中一边流泪一边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米饭,然后哭着打嗝。

    殿下递过水喂小公主喝下,青涩如竹的嗓音一边平静地告诉她:如今有许许多多的人,连这样一碗白米饭也吃不到,一口水也喝不到。阿宁今天摔掉的,是许许多多的人命。这不该是公主的品格。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浪费和糟蹋,她所拥有的不是凭空拥有的,意识到公主不只是公主而已。

    “本公主虽然有点挑食,但是从来不奢侈。对吧?”

    “嗯。”

    她掩唇打呵欠,困地睁不开眼睛。

    顾衔章俯身,亲了亲她的脸,低声道,“公主,肃王殿下不在,我们可以偷偷逃跑。”

    宁久微慢慢地眨了眨眼,小声问,“王兄去哪了?”

    “进宫了。”

    宁久微弯起眉,双手圈住他的颈,“那快逃跑吧。”

    顾衔章弯腰抱起她。

    *

    宁久微在顾衔章怀里时便睡着了。再醒来时,便躺在床上。

    她半阖着眼看了看所处的地方,才发现这是公主府,在折枝院呢。

    都许久没回来了。

    宁久微动了动,头顶传来顾大人的声音,“公主睡醒了?”

    她重新闭上眼睛,“顾大人,谁允许你和本公主同床共枕的。”

    “微臣是驸马。”

    宁久微不作声。半晌,她说,“顾衔章,你还欠我一个生辰礼物。”

    “去年生辰是本公主最不快乐的日子。”

    正是那天,暴雨打碎茉莉花的夜晚,她和顾衔章都对彼此说了最过分的话。

    顾衔章抱紧她,沉沉的气息落在她耳边。他启唇,开口之前又听她道,“不要说对不起。你不可以对我说。”

    “顾衔章,你是最不可以道歉的人。特别是对纳兰明宜。你说会让我难过。”

    “本公主对你说过的,很多都是会后悔的话。可是本公主这一生都没说过那三个字。”

    他微凉的唇贴在她脸颊上,声音像落在石子路上的春雨,落入她耳朵里,“是,公主殿下也不可以说。”

    “微臣拥有公主,就是弥补。”

    “所以公主殿下永远也不可以离开我。”

    宁久微抬头,顾衔章看着她,“这也是公主殿下自己对我说过的话。”

    他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又捏了捏,“现在想起来,公主似乎对我说过许多甜言蜜语。”

    宁久微不以为意,继续闭上眼睛。

    “其实我一直想问,公主似乎知道许多事情。从很久之前开始,就有些不一样。”

    宁久微没反应,睫毛静静地阖着。

    顾衔章注视片刻,低头含住她的唇。

    宁久微睁开眼睛,推开他,“放肆。”

    “闭上眼睛就是要亲吻的意思。”

    “谁说的。”

    “书上说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宁久微撑起身子坐起来,顾衔章伸手将人拽回去。

    宁久微趴在他胸膛上,想起件事,“对了,前两天我听皇叔说,北契王要在开春带公主来大郢朝拜新帝。”

    “嗯。”

    顾衔章搂着她,手指绕着长长青丝,“北契与大郢历代交好,之前叶将军边境战役,北契也曾出援军相助。”

    “离北契王上一次来京已有许多年,那时候北契公主才出生不久。”

    宁久微有些出神,“那是很久之前了,是父王都还在京的时候。”

    今年北契王来京,却不知父王会不会随陛下一同迎接。

    *

    公主府虽许久没回来,上上下下却依旧井井有条,不管是宁王府还是公主府,魏叔都打理的很好。

    折枝院连一朵花都没有不自然地凋零。

    银烛和轻罗在院子里谈论,“公主是不是又要回公主府来住了?”

    轻罗:“也说不准,说不定明天又回王府了?”

    银烛:“可是公主和顾大人是不是和好了?”

    轻罗:“那就更说不准了。”

    ……

    用完早膳,宁久微在院子里久违地和顾衔章下棋。

    她托着下巴,手中的黑棋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棋奁,迟迟不落。

    “公主要认输吗。”

    “当然不。”

    宁久微蹙了蹙眉,“你这棋风怎么和父王越来越像了。”

    顾衔章也托腮注视着她,好整以暇地等待着。

    过了会儿,轻罗过来禀报,

    “长公主殿下,安禾公主来了。”

    宁久微抬头,轻罗才说完,便见安禾已经气势汹汹地走到眼前了。

    “你怎么来了。”宁久微问,“谁惹你了?”

    安禾看到顾衔章,扬了扬眉,“顾大人也在,那最好了。”

    顾衔章看向她,“安禾公主有何吩咐?”

    安禾用力哼了声,“御史大人,本公主要检举小将军及上左二司指挥使林霁,流连声色寻欢作乐,夜夜笙歌作风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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